郭绍华迅速整理了一下桌面，将大部分草稿收好，只留下几张无关紧要的，然后示意周正平保持镇定。
他走上前，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白天陪同他们参观，脸上始终挂着热情笑容的王主任。
只是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郭总工，还没休息呢？”王主任探头朝屋里看了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桌面上未来得及完全收拾的纸张。
“这么晚了，王主任您这是？”郭绍华脸上立刻切换回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客气。
“哦，我刚从厂里出来，处理点事情，正好路过这边。”王主任的理由显得有些牵强，“想着你们远道而来，住在这小旅馆条件也一般，就顺道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侧身挤进了房间，目光再次快速扫视着屋内，尤其是在周正平和那堆计算草稿上停留了片刻。
“王主任太客气了，我们都挺好的，这儿挺安静。”郭绍华笑容不变，心中却警铃大作。
路过？顺便看看？
这拙劣的借口，连傻子都骗不过。
前进厂的人，果然已经起了疑心，这是派人来试探虚实了！
他们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这深夜造访，究竟是例行公事的关心，还是带着警告意味的敲打？
郭绍华脑中念头飞转，脸上却依旧是那副“给您添麻烦了”的诚恳表情，滴水不漏地应付着王主任的嘘寒问暖，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挡在了桌子和王主任的视线之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较量。
王主任看似随意的寒暄，句句不离他们在前进厂的所见所闻，以及对红星厂情况的“关心”。
郭绍华则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会儿感谢前进厂的热情招待，一会儿又请教一些无关痛痒的技术边角料问题，巧妙地避开所有敏感话题。
周正平则紧张地站在一旁，双手紧握，手心全是汗。
这场看似平静的对话，实则暗流涌动。
最终，王主任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又或者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终于起身告辞。
“那就不打扰郭总工休息了，明天要是有什么安排，随时给我打电话。”临走前，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草稿纸，笑容显得更加意味深长。
送走王主任，郭绍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他们果然起疑了，而且动作很快。”郭绍华沉声道，“王主任刚才的眼神，明显是在看桌上的东西。”
周正平也心有余悸：“师傅，他肯定是来试探我们的，幸好您反应快。”
郭绍华走到窗边，看着王主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目光变得深邃。
“这次试探，说明他们已经感觉到了威胁。按部就班地申请调查或者等待他们主动开放，已经不可能了。”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
“不能再等了。”郭绍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做出更严密的防范，甚至销毁证据之前，亲眼去看看那个计量中心或者控制室附近！”
“哪怕只是在外围看一眼，确认一下那些仪表的真实状态！”
“师傅，这太冒险了！”周正平闻言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前进厂厂区管理那么严格，我们白天都感觉到了，到处是巡逻的人。这要是被抓住，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怎么跟厂里交代？”
他脸上充满了忧虑。
这已经超出了正常参观学习的范畴，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他们个人要受处分，甚至可能引发两个厂之间的外交风波。
郭绍华理解周正平的顾虑，他走到周正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危险，正平。”郭绍华的目光沉静如水，“但你想想，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来到这里，难道就因为对方的几句搪塞、一点戒备就放弃吗？”
“王主任的深夜来访，已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他们心虚了，而且很可能已经开始着手掩盖真相。”
“如果我们现在退缩，等他们把所有痕迹都抹干净了，或者干脆找个理由把我们送走，那我们这次来就彻底白费了，之前的努力也都付诸东流。”
郭绍华的语气不重，但每一个字都敲在周正平的心坎上。
他看着师傅眼中那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回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些疑点，以及刚才王主任那虚伪的试探，心中的犹豫渐渐被一种责任感和不甘所取代。
是啊，难道就这么算了？
前进厂拿着虚假的成绩骗取荣誉和资源，而他们红星厂却在踏踏实实搞技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这不公平！
“我们不是要去闯龙潭虎穴，也不是要偷什么核心机密。”郭绍华继续说道，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们只是去确认一下，那些计量仪表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就在外围看看，能看到最好，看不到，也能印证他们的心虚程度。”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周正平深吸一口气，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些。
他知道师傅说得对，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抬起头，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好，师傅，我明白了。您说怎么干，我跟着您！”
郭绍华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好小子，没看错你。”
他走到桌边，重新铺开那张简易的厂区地图。
“行动的关键在于伪装和时机。”郭绍华的手指点在地图上，“我们需要两套前进厂工人的衣服，越普通越好，最好是有点油污和磨损的。”
“衣服我去想办法。”郭绍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白天跟炼钢车间那几个师傅聊得还算投机，我去借两套应该问题不大。”他想起了那个性格豪爽、抱怨工资低的炼钢工段长老刘。
“时机就定在明天中午，工人换班和午休的时间段。”郭绍华的手指划过一条路线，“这个时间人最多，也最混乱，厂区的管理相对松懈。我们的目标不是主计量站或者中央控制室内部，那太危险。”
他的手指停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是这里，主计量站的侧后方，靠近围墙。还有这条通往中央控制室的辅助通道，根据白天的观察，这里应该有一些外露的管线和仪表箱，或许能看到一些端倪。”
“我们的原则是，快进快出，绝不恋战，看到情况立刻撤离，避免与人发生直接冲突。”郭绍华强调道，“记住，我们是去观察，不是去打架。”
周正平仔细记下路线和注意事项，点了点头，紧张的同时也感到一丝莫名的兴奋。
这种深入“敌后”侦察的感觉，让他这个平日里埋首图纸和数据的技术员，也生出了几分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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