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灯阑，月斜人静。
答答的脚步声凌乱，踏碎了如水的凝寂。
“覃彧川，你站住！”
郗萦小喘着，抢步上前，倏地张开了双臂。
行色仓皇的覃彧川被迫停下了步伐。
“我……我问你，为何你父亲谈及你我的婚事，你竟一口拒了？”
郗萦半是恼怒，半是羞赧，将脸背进阴影里，吞吐着问道。
本就神色凝重的覃彧川垂下眼来，脸上仿佛被阴霾笼罩。
“你都听到了？”
郗萦别过脸去，闷着声儿不看他。风拂得她衣摆荡漾，尤显身形娇俏，剪影动人。
“也罢，有些话你早些知道也好，”覃彧川道，
“以你我亲似兄妹的情分，父亲若强求这门婚事，只怕我会耽误你——”
“胡扯！”
郗萦瞪圆了水灵灵的眼睛，抢过话头，
“分明是你看上了南翎凤族的姑娘，只一心想着她，便要将我甩得干净！”
覃彧川一怔，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从眸中闪过，脸色逐渐发白。
“我也不是个容不下别人的人，”郗萦道，
“你心里装的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贺紫依，你该知如今熠族与她们翎族势如水火，难免一战，早该抛开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覃彧川垂首沉默，良久，才道：
“这些事情，往后你还是别偷听的好。”
“为什么不让我听？”
郗萦抬眼直视他，乌发间插的的凤鸟金步摇便跟着她的起伏，微微一漾，
“你心里该清楚，不管你答不答应，只要你父亲拿了主意，这门亲事板上钉钉，你背着我做那些事情，怎么对得起我？”
“你快住口！”
覃彧川将脸一沉，朝她靠近一步，
“我和她什么都没有，你也是个姑娘家，怎么能翻着红口白牙就这样往人家身上泼脏水？”
纵然怒极，总也还算理智，覃彧川压低了声音，不至于把二人的争论闹得人尽皆知，无端招惹闲言碎语。
饶是如此，郗萦还是不由得一哆嗦，凉意顺着脊背上爬上来，全身的汗毛立马竖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她眼里的覃彧川一向是温和的、周全的，算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样辞严色厉——为了贺紫依。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但一想到他是为谁，心里愈发难平。
覃彧川瞧着她的神情，心中生怜，不忍再加苛责，稍稍调整语气。
“阿萦，听我的，这些事情你别掺和，我这是为你好。”
语罢，脸色惨然，夺路离去。
郗萦徒留原处，缓缓移步，滑坐到冰凉的石阶上，望着阶前的银白月光、稀疏枝影，只是失神。
一个小丫头远远地瞧见了这情形，急急忙忙地奔过来，扶着郗萦的肩头跪在旁边，眨巴着星星一样的眼睛，担忧地唤了一声：“姑娘。”
郗萦眼里闪着泪花，循着声音将目光定格在丫头身上，不知是自语，还是哭诉，道:
“阿薏，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但凡我谨氏命数再长一些……我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可是现在，现在我怎么办才好……”
低低的泣声，被灰蒙蒙的夜色包裹着，仿佛已将她无声地吞噬。
风声时起时落，只听半晌之后，身边懵懂的丫头噘嘴答道：
“熠长君既不厚待姑娘，姑娘又何必委屈自己？咱们回去和族君大人说不嫁便是，大人那么疼爱姑娘，怎么会舍得您伤心呢。”
郗萦自嘲般笑着摇了头，又有些倔强地抹了抹眼泪，长叹一声，喃喃道:
“今时不同往日，我想脱身，只怕是不能了。”
灵界局势日趋紧张，郗萦明白，水族势力衰微，不堪一击，又居于熠界后方，早已是覃非的盘中之食。
她的父亲固然疼惜她，但也须顾及全族，这个时候，覃非说要结亲，她父亲哪里有底气摇头。
也许，她是注定要断送在这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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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潜听多时的蒙面女子缓缓收回了视线，一手扶着墙壁，低垂着头，背影显得失落。
“原来，没有所谓的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一切都是早已布下的棋局。”
她喃喃着，心头的苦涩竟似决了堤的洪水，无法遏制地泛滥开来。
与此同时，君府的高墙之间，规矩整齐的卫队照例巡逻，长长的队龙委蛇而行，扫过角角落落。
行半，领队的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眉峰微耸，放慢脚步，双目紧盯着一个昏暗的偏角，暗暗抚剑。
身后两列铁甲府卫随之警惕，快步移动，无声之中将近处团团围住。
“什么人？”
角落无人应答。
一剪梧桐影应声儿在高高的墙上晃了晃 。
“哗——”
领队飞快地拔剑出鞘，向前挺了一步。
身后的府卫跟着他亮出了各自的兵器，仿佛滑鳞声过耳，刹那间，寒光交错。
掌灯一看，偏角却是空空荡荡。
“什么也没有啊！”
“别是看走眼了……”
……
覃彧川和郗萦闻声赶来，方才刚跨过弧形门，却被一道金光打得连却两步，退回门内。
待站稳了脚跟，向四下看时，全无痕迹。
“这是……”
“火族的术法……”
这样来去无影的手段并不常见，众人一时看呆了，有几个人当场私语起来，被领队立马喝止。
目睹这场面的郗萦惊疑交加，嘀咕道：
“这风风火火的做派，倒是很像南翎凤族的三姑娘——贺成依……”
“不对，”覃彧川自言自语，眉心紧皱。
敛眸沉吟片刻后，似乎想到什么，抬脚一跃。
眨眼间，只见疾闪的影子追往外面。
只是，未待多时，覃彧川便无果而归，归来时神情悻悻，未曾搭理旁人，只径自回了寝阁。
大家早已回去各司其职，满院唯剩窸窣虫音，衬着一夜的静寂。
夜的灯火勾勒出君府的巍峨与庄严。
静默中，这座庞大的府邸犹如大海里独明的艨艟，在黑夜里孤行，呼啸的风声是它低低的吟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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