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该死的火龙果，两人一番折腾直到半夜才歇下。
明天兰妮一大早还要坐大巴去市里，洗漱后两个人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瞬间沉入梦乡。
之前早就说好董招娣要跟着她们一起去市里转转，兰舒临时决定明天要去何棠家里，陪伴兰妮前往市一中报到的重任，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董招娣肩上。
董招娣已经满十八周岁了，而且出来单打独斗这么久，兰舒对她一万个放心。
一大早，兰舒抱着坨坨把她们送到了客运站。
一辆绿色大巴车静静停在那儿，车顶捆绑着挤压变形的笼子和各个大小不一的尿素袋子。
兰舒刚一靠近，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劣质皮革的味道、旱烟的呛味，还有那令人作呕的脚丫子味，混合在一起直钻鼻腔。
兰舒瞄了一眼兰妮的背包，“拿水了吧？车里味太大了，两个半小时就到市里了，难受了就灌点水。”
董招娣拎起兰妮的行李，费力地往车上搬，边搬边对兰妮说道：“妮子，你和你姐再多唠唠，我先上车等你。”
坨坨似乎也察觉到兰妮即将离开，小肉手紧紧揪住兰妮的头发，疼得兰妮龇牙咧嘴，可她却丝毫没有扒开坨坨小手的意思。
兰妮眼眶泛红，抽了抽鼻子，在坨坨软乎乎的脸蛋上连亲好几下，说道：“坨坨宝，小姨要去上学啦，你去别人家要乖乖的，晚上可别闹人，听到没？”
坨坨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懵懂，随后咧开小嘴，咯咯笑了两声。
兰妮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佯装嗔怪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哭你倒笑，一看就不会想小姨！”
司机按了两下喇叭，兰舒赶忙从兰妮怀里抱过坨坨，催促道：“行了，快上车吧。钱都放好了，上车尽量别睡觉，实在困得不行就把包放怀里抱着。到地方了找电话亭给我打电话，在学校别舍不得吃喝，想吃啥就买，别省钱，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去市里看你。”
兰妮抬手不停地擦着眼泪，哽咽着叮嘱：“姐，你自己也得好好的，别一忙起来就不吃不喝的。”
“知道啦，车要开了，你快走吧。”兰舒抱着坨坨，用胳膊肘轻轻推了她一下。
兰妮抽抽搭搭地上了车，刚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窗，半个身子都快探了出去。
她朝着兰舒和坨坨用力挥手，喊道：“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兰舒抓起坨坨的小手，也跟着挥了挥，“有事儿打电话！别哭了，去上学的又不是去上刑的，有啥可哭的。”
话虽如此，兰舒心里也是酸酸的。
看着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转眼间就长成了大姑娘，如今都能独自出远门上学了，兰舒的心里既欣慰又怅然。
兰妮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扯着嗓子冲着兰舒大喊：“姐，要是那人家对坨坨不好，你可一定要把他抱回来啊！”
“行了行了，快把窗户关上吧，车马上就要开了。”兰舒心里也是万般不舍，可还是强装镇定地催促着。
兰妮满心不情愿缓缓拉上那扇晃晃悠悠的车窗，两只手紧紧贴在玻璃上，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哗哗地往外淌。
大巴车的柴油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车尾的排气管喷出一团浓浓的黑烟。
车轮缓缓滚动扬起一片尘土，兰舒赶忙捂住坨坨的口鼻，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静静地望着大巴车离去的方向，一直开开心心的坨坨，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大哭起来。
兰舒抱着坨坨，来回轻轻地晃着，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刚才小姨跟你告别的时候你还笑呢，这下才知道小姨要走了呀，你个小臭坨坨，你小姨还以为你不会想她呢。”
坨坨扁着小嘴，哭得一抽一抽的，那可怜委屈的小模样看得兰舒心里疼得直打紧。
兰舒把包被往上提了提，盖住了他的小脑袋，轻叹一声：“送完你小姨，这回就该送你了。”
仿佛真的听懂了兰舒的话，坨坨哭得更大声了。
来到富豪花园，兰舒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坨坨哄好，而后朝着何棠家的方向走去。
“乖坨坨，你可不能再哭了，不然人家还以为你不愿意去呢。你新妈妈家可有钱了，去了之后咱就吃贵的喝好的，啥好你就炫啥，知道不？”兰舒一边走，一边轻声哄着坨坨。
坨坨打了个嗝，紧接着“啊”了一声。
兰舒好笑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个小机灵鬼儿，屁大点的小人儿，还能听懂大人说话呢。”
早上接到了电话，何棠就喜得不得了，该准备的全都准备好了。
何棠早早地等在楼下，热情地迎着兰舒上楼。
一进屋子，那股熟悉的憋闷酒精味扑面而来，兰舒站在门口，连鞋都没脱。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道：“何棠姐，我姐夫是不是特别爱喝酒啊？”
何棠微微一愣，脸上随即扯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尴尬地点点头说：“他有时候回来会喝点，屋里酒味很大吗？”
兰舒语气平和，轻轻应了一声：“还好。”
何棠赶忙轻轻地把一双拖鞋放在地上，解释道：“你放心，这回有孩子了我肯定不让你姐夫再喝了。之前他喝酒可能也是因为一直没孩子，心里不痛快。”
何棠的这番解释，让兰舒稍稍放下心来。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也许是为了让兰舒放心，也可能是想单纯地炫耀自家的经济实力，她手指着客厅里那一排琳琅满目的婴儿用品，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
“这奶粉都是进口的。”何棠脸上挂着笑容，转头看向兰舒，“我托人好不容易买到的，市面上根本见不着。你平时给孩子喝什么奶粉呀？”
兰舒心里有点别扭，闷闷地回答道：“上海麦乳精。”
“哦哦，那个我知道。”何棠弯腰从瓷砖地面上拿起一罐印着英文的奶粉，递到兰舒面前展示，“我听朋友说，喝这种外国奶粉孩子长得可高了，你猜猜这一罐奶粉得多少钱？”
兰舒没兴趣知道，但出于礼貌还是应付着问：“多少钱？”
何棠神秘一笑，“差不多是厂里普通职工一个月的工资。”
这个价格着实让兰舒吃了一惊。
坨坨正一天天长大，食量也越来越大，现在差不多一周就能喝完一罐奶粉。
这么算下来，一罐奶粉就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一个月得喝四罐……
算了，何棠爱显摆就让她显摆吧，人家确实给坨坨吃好的用好的了，随便显摆。
接着，何棠又兴致勃勃地展示起尿不湿、婴儿摇篮，还有那些高档的奶嘴和奶瓶。
兰舒原本还打算下午再跑一趟，把自己亲手做的包被和尿戒子送过来。
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些奢华的婴儿用品，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何棠的性子，自己送过来的东西，等她前脚刚走，后脚说不定就会被扔进垃圾桶。
孩子已经送到，也看到了何棠的精心准备，兰舒不愿意再过多停留了。
留的时间越久她越舍不得，长痛不如短痛。
离开了兰舒的怀抱，坨坨便扭动着身子哇哇大哭起来。
何棠手忙脚乱地抱着坨坨来回晃悠，脸上满是歉意地对兰舒说道：“舒啊，要不你直接走吧，你在这儿他肯定不要我。”
兰舒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最后一次落在哭得满脸通红的坨坨身上，然后一狠心，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临走时何棠塞给她两个火龙果，兰舒现在恨死火龙果这东西了。
她一路小跑下楼，即便到了楼下，依旧能清晰地听见坨坨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兰舒再也抑制不住泪水，随手举起手中的两个火龙果捂在眼睛上擦眼泪。
坨坨，你一定是最幸福的孩子。
你一定会享尽荣华富贵，不费余力地过上别人踮脚都碰不到的好日子。
坨坨，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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