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春问三兄妹：“你们的爹和奶奶，把你们娘打成什么样子，你们还记得吧？”
这事才过去半年多，且亲娘惨状触目惊心，几个孩子想忘都忘不了。
三人齐点头：“记得。”
她又接着问：“你们娘被打的时候，还有受了重伤没人肯给她医治的时候，你们三个作为她的子女，曾为她做过什么吗？”
“……”
第二个问题就把大山和小山问沉默了，两人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显有难言之隐。
只有年龄最小的香草，还没有学会隐瞒家丑。
“奶奶和爹打娘的时候，大哥不在家，二哥受伤了下不来床，我……我睡着了没听到。”
“我娘眼睛流血了，我和大哥二哥都跪下求爹和奶奶给她看病，爹和奶奶说没钱，娘就……就下耗子药了。”
宋立春点了点头，知道香草说的都是事实，但是事实背后的原因，她显然是不知道的。
她看向邱婉晴，示意后面的问题由她来问。
邱婉晴已经看过案卷，也听她爹唏嘘过，说女人嫁错了人会有多凄惨，她爹也正是担心因为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为她找婆家时才格外看重男方的家风。这也是她爹欣赏刘家的原因。
“田氏是半夜受的重伤，那个时间点，宋大山你为什么恰巧没在家？”
“我……”
“那我再问宋二山，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受伤，以至于亲娘被人拿刀戳瞎眼睛，你都下不来床阻止？”
“我……”
面对女衙差的追问，两兄弟依然欲言又止。
邱婉晴便替二人道出实情。
“宋大山之所以大半夜离家出走，是因为那晚你刚入睡，你爹就闯进房间，没有任何预兆，就把便盆扣在了你头上，原因是嫌你定亲把家底掏空了，还逼你退亲把彩礼钱要回来。我说的没错吧？”
“还有宋二山，你那晚根本不是因为受伤下不了床，而是被刀子匠灌了‘快刀散’根本动弹不了！这个，我说的也没错吧？”
兄弟俩脸涨得通红，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一起来的路上，宋立春就已经听邱婉晴说了这些事情，说这是田氏认罪时说的杀人理由，可她一开始根本就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一个亲爹能做出来的事情。
不由分说把尿罐子扣在熟睡的大儿子头上，还逼着人去退亲要回彩礼，已经够变态了。
把二儿子卖给刀子匠换钱，更是连人性都没有了。
她也是才知道，平原县还是‘盛产’阉人的地方，而‘刀子匠’就是负责阉割男人的人，近年来，皇宫里的太监，有很大比例就是从这里输送过去的。
她顺着邱婉晴的话继续往下说。
“大山，那天下午你和你娘一起去县城，把小山从刀子匠手里救了回来，人家要不到人，就逼着你爹把钱还了，所以你爹那晚才那样对你，是不是？”
事到如今，大山也没必要隐瞒了。
“是。”
宋立春又问小山：“你爹卖你不成，就发话第二天要去找牙婆，要把香草卖了，是不是？”
小山内疚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嗯。”
宋立春叹了口气。
“你爹在外面欠了赌债，想的不是戒赌和赚钱还债，而是拿你们兄妹的人身来还债，你娘为了护着你们几个与他发生争执，才遭的这无妄之灾。”
“你奶奶明知原因，不光不劝你们爹，还从中挑拨离间，帮着你们爹重伤她。”
“我原以为，你们是不知道原因，才对你们娘这么冷血。没想到，你们明明什么都清楚，却还是不仅不心疼护着你们的娘，反而为了各自心里的小九九，从她入狱后就与她划清界限。”
“你们，太让她寒心了。”
兄弟俩抱头痛哭，“你别说了，立春姐。”
香草不明白，好好的哥哥怎么哭了，她也跟着哭了。
“立春姐姐，我想我娘了。”
田氏被带走后，三兄妹里，只有香草哭着喊着要找娘，可每次爷爷和二叔三叔都会吼她，说她娘杀了奶奶和爹爹，已经被官爷砍头了。今天，立春姐姐来找他们说娘亲的事，是不是娘亲还活着？
“我娘在哪里了，我要找我娘。”
宋立春轻声安抚了香草几句，又看向那兄弟俩。
“大山，现在的女孩子都娇贵着呢，就算没有你爹娘这事，等人嫁进来，也很快能看清你爹和你奶奶的为人，到时候跟你和离也是板上钉钉的事，真到那时，你们家可就是人财两空了。所以，退亲这事，你赖不着你娘。”
“小山，要不是你娘拼死把你从刀子匠手里抢回来，你现在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最有数。阉割后能活下来都算你是幸运的。要是你爹还活着，你哥的聘礼要回来，再加上把香草卖了，都不够还他的赌债，你早晚都要被他再卖给刀子匠。”
“你们娘看似是为了自己报仇，真实的原因，其实就是怕你们爹活着会继续伤害你们。”
要是兄弟不知道他们娘杀人的原因，宋立春还有希望用良心孝心感化他们。
可他们现在的情况是，明知原因却还是要与亲娘划清界限，再用良知劝说也没什么用了。
“你们现在也看清楚了，就算和你们娘划清界限，遭受的白眼冷眼也并不会少，这日子也是越发的难过。你们想过没有，要是你们把她接回身边好好照顾，得个‘孝顺’的美名，说不准名声好了，日子也会跟着好过起来呢？”
“这——”若是对亲娘的愧疚不足以让他们做出选择，可宋立春的建议却足以让他们下定决心了，“我娘杀了人，官府怎么会放她出来呢？”
邱婉晴道：“既然邱县令能让我来劝人，自然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兄弟俩对视一眼，又一起看向宋立春。
“立春姐，要是我娘能出来，我们愿意把她接回身边照顾。只是我爷爷和二叔三叔那边……”
宋立春冷笑：“县太爷都同意了的事，你们尽管先斩后奏把人接回来就是，他们还能杀人不成？再说了，你们娘虽然没几天活头了，可她只要能回这个家，你们大房的房子和地别人就惦记不走。”
后边这个理由，显然更让兄弟俩心动了。
“好，只要县太爷肯放人出来，我们两兄弟豁出命去也要带我娘回家照顾。”
从宋大勇家出来的时候，两个女子都心寒至极。
唯一觉得安慰的，是还好有香草这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不过，劝人的差事办成了，还有另外的烦恼让邱婉晴有些揪心。
“田氏毒杀婆婆和丈夫，按大周律例早该斩首示众，我爹以仕途担保为其写下陈情书，这才换来刑部轻判，可依然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刑部最终定下判她终生坐监。可我爹，还是不忍她最终死在狱中，居然还要把人放还归家。”
“虽然田氏回家也活不了几天，跟死在狱中也没太大分别，可这事若是被有心之人捅到上面去，他乌纱帽不保都是小事，若是因此连累他也来个牢狱之灾，这可如何是好？”
邱婉晴只是担心她爹，才自言自语嘀咕了几句。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立春觉得像邱县令这样的好官，不能因为做好事而连累了他自己。
毕竟是从后世过来的，她倒是听过一个说法，不知道对邱县令有没有用处。
“邱姑娘，你要不，告诉邱县令一个词，‘保外就医’，看看可行不可行？”
“保外就医？什么意思？”
宋立春大概解释了一下，只听得邱婉晴两眼放光。
“不行，我转告的话肯定解释不好，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去，亲自跟我爹解释吧。”
沈齐听说宋立春要去给县太爷出主意，便找了个借口也跟着去了。
几人到了邱家的时候，正好赶上王翦亲自来送结婚请柬，且他看到沈齐夫妻前来拜访，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是饶有兴味地，等着宋立春解释，何为‘保外就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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