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
明良帝神色疲倦地挥退众朝臣，独留下唐辰，道：
“朕，按照你的心意处死了萧元驭，你就给朕这几箱子私信？”
甫一开口的一句话，若换做其他人，定然会被吓的当场心肌梗死。
但，内心没有皇权至上不可侵犯概念的唐辰，听出明良帝语气中的倦怠与自相矛盾。
胆大的他偷眼瞧了瞧半眯着眼，似瞌睡又似强撑精神的大胖皇帝，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和唐辰说话，又像是在和另外一个说话，而且说的话除了第一句，其他多是含糊不清。
唐辰没由来地心里咯噔一下，心思电转间，豁然惊的站了起来：
“大胖皇帝犯糊涂了？他真的病了？”
初次遇到这种场面的他，慌乱下本能地望向一旁的王宝。
王太监竖起手指抵在嘴边，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小动作，转身像哄小孩般，哄着明良帝道：
“皇爷，咱们先躺下，歇息一下，歇息一下。”
明良帝真如一个小孩般，轻声念叨着：
“对，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只是这话重复了没两句，又像个孩子似的，抱着王宝一只胳膊，哭了起来：
“洵儿啊，父皇对不起你啊，你本来还有个哥哥的，都怪父皇贪玩没看好他，洵儿，洵儿你不会怪父皇的吧，呜呜……”
这一下子，别说唐辰，便是王宝都变得措手不及。
慌中不乱的大太监，急忙转头朝着唐辰，吩咐道：
“快，快去将外面的小太监和侍卫赶出三米之外，谁都不准靠近御书房。
另外，快，快去派人请太后和皇后娘娘过来，速召太子入宫。”
头皮好似被闪电劈了一下般，根根毛发孔传出阵阵酥麻刺痛之感，这股酥麻刺痛传导过全身，唐辰的小拇指无意识地震颤不已。
大胖皇帝真病了！
而且开始犯糊涂了！
他不敢怠慢忙应声出去传话，只是在他拉过一名小太监要宣太子入宫时，忽地心中一动，到嘴的话突然变成：
“速召郑贵妃来御书房，另外派人出城召福王回宫，快去。”
那太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这位陛下眼前的小红人郑重其事的模样，不敢怠慢，匆匆跑去传旨。
首次经历皇权变故的唐辰，内心说不忐忑那是假的，即便在后世电视中看过不止一次，可亲身经历又是两码事。
谁能想到，前一秒还好好的人，后一秒就变得神志不清了。
衣袂忽地飘起，令他恍惚中嗅到的风雨欲来的味道。
而刚刚他又下意识地篡改了王大太监的意思，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只是本能便这么做了。
他也不敢进书房面对王公公，饶是他智计百出，这会儿也变得六神无主，嘴里一直念叨着冷静，可腿脚不听使唤地，来回在房门口踱步。
不过好在不过片刻，他便见到传旨回来复命的孟忠。
他不顾其他人的诧异和尊卑礼仪，上前一把拉过孟忠的袖子将他拉到一处角落，神色慌乱道：
“伯父出事了。”
然而，他刚说了一句话，孟忠那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陛下又昏迷了？”
“噫？”唐辰惊异望向孟忠，却见他神色如常，来回踱了两步，又望了望御书房的方向，神情严肃地训斥道：
“镇定，你这样会让有心人察觉到异样的。
临大事当沉得住气，你这样毛毛躁躁如何能谋大事？”
不待唐辰表达歉意，他接着追问道：
“王宝是不是让你传话召太子入宫了？”
“是。”唐辰点了点头，见孟忠皱成疙瘩的眉头，忙补充道，“我没传，我派人传郑贵妃和福王来了。”
闻听此言孟忠陡然一惊，红润的脸上霎时变得没有半点血色，压低声音呵斥，道：
“你，你太大胆了，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搞不好会将贵妃娘娘和福王都卷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已经卷进来了。”经此一打岔，内心稍微安定一些的唐辰，神情倒没了刚开始那般慌乱。
“不行，太子乃国本不可轻忽，最起码如今两任宰辅动摇的情况下，太子之位更不可轻动，否则朝野动荡，人心惶惶，会有大乱的。
刚刚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们现在已经对你心生警惕和防范了，再像如对付徐萧二人那般谋划，已经行不通，便是萧元驭此案恐怕都要重生波澜。”
孟忠摇头打碎他的妄想，转头招呼过自己的人，吩咐道：
“快，快去通知太后，皇后，以及内阁两位阁老和英国公，还有翰林院学士，来御书房见驾。速召太子入宫，快去。”
唐辰不甘心道：“伯父，千载难逢啊。”
孟忠坚决反对道：
“不行，最起码现在不行，福王在朝中毫无根基，即便坐上那个位置，以他如今的能力也坐不稳的。
而且宫中还有太后和皇后，贵妃娘娘掌控不了，反而会害了她。
必须是太子，只有太子出面才能稳住大局。”
“可！”唐辰还想争辩，却陡然听到唱名之声，打断两人所有的谈话。
“郑贵妃奉旨觐见。”
环佩叮当声，一抹丽影，匆匆而入。
孟忠反手抓住他的衣襟厉声，道：
“贪多嚼不烂，你现在去盯着刑部行刑，务必斩萧元驭的脑袋，不要让即将打死的毒蛇再反过头来咬你一口，不然以你现在的小体格会死不了兜着走。”
见他犹自不甘心模样，孟忠又多说了一句：
“我去里面支应着，放心，陛下一时半会儿宾不了天。”
说完，不再理会他，而是匆匆向已经款步姗姗而来的那位娇美妃子迎了过去。
两人碰头低声细语几句，郑贵妃凤目含惊，忍不住向唐辰这边瞟了一眼，眼中又尽带感激之色，微不可察地对他点了点头。
唐辰没有如普通臣子那般见到贵人磕头请安，而是同样回应点了一下头。
双方第一次见面，没说一句话。
之后，郑贵妃便站定在御书房门口，不再向里面跨进一步。
她的态度足以表明一切，福王此时不会也不能夺位。
见此情景，纵然心有万般不甘，唐辰可还是听从孟忠吩咐，转身匆匆而去。
正如孟太监说的那样，当务之急是将进到碗里的弄死，别到手的鸭子再飞了。
唐辰匆匆出宫，正遇上两乘鸾驾急急向御书房而来。
他如其他人一般忙避到一旁，给鸾驾让路。
第一乘鸾驾自他身边匆匆而过，第二乘鸾驾却意外地停在他面前。
“你便是唐辰？”一抹清泠空音自鸾驾上传出，钻入他的耳中，冻的他浑身不由自主哆嗦一下。
“臣，唐辰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唐辰再不情愿，依旧依照礼数，叩头请安。
“好一个‘春风送暖入屠苏’，却不知你要屠的是那个苏？”
冷不丁的一句诗，自头顶传来，问的唐辰一愣，待他想起这是他卖给福王那首充数的拗相公大作时，鸾驾已经远去。
空留一抹冷意在春风里，围着他的脖颈飞绕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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