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鹿城生产队的土垒高台上，老马已经敲响了晨钟。
“铛——铛——”的钟声在荒原上荡开，沉睡的营地像被突然注入了生气。
草棚里钻出一个个蓬头垢面的身影，揉着眼睛往灶棚方向跑。后勤队的灶头早已烧旺，大铁锅里翻滚着稠粥，掺了晒干的野菜和粗盐，热气裹着米香往人鼻子里钻。
刘秀才站在登记处，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名册。
他身前站着两个半大孩子，一个抱着墨砚，一个捧着竹简，随时准备记录新来难民的信息。
“都排好队！”同样戴着一顶宝帽子的副大队长狗子拎着一根细竹竿，在人群外围来回走动。他个子不高，但嗓门亮，眼睛毒，谁想插队、谁装病偷懒，他一眼就能揪出来。“领了粥的去东边空地集合，开荒队的活儿等着呢！”
新来的难民大多瑟缩着，眼神里还带着逃荒路上的惶恐。
但生产队的秩序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稳稳地兜住——先登记，再领粥，然后按体力分配到开荒队或后勤队。
有手艺的，则会被另一位白帽子副大队长红姐单独叫到一旁询问。
“你，过来。”红姐突然指向人群里一个瘦小的姑娘。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衣衫破烂，但手指纤细，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靛蓝的染料痕迹。
姑娘怯生生地走近，红姐直接抓起她的手翻看。
“染过布？会纺线吗？”
“会、会一点……姑娘结结巴巴。”俺娘是村里的绣娘，教过俺打络子……”
红姐眼睛一亮，朝旁边跟着的蓝帽子工人看了一眼，那蓝帽子工人立刻会意从怀里掏出半块粗布和一根针。
“现在打个平安结给我看。”
周围排队的人好奇地张望。
只见那姑娘手指翻飞，不到半刻钟，粗布上就多了个精巧的绳结。
红姐嘴角微翘，在名册上画了个红圈。
“今天起到后勤队临时场地跟着纺麻，干得好，下月进纺织队。”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
红姐像一只敏锐的蜘蛛，在混乱的人流中精准地捕捉每一根“丝线”——会编草鞋的老汉、能给牲畜看病的牧童、甚至只是指甲修剪得特别整齐的妇人，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比起红姐的细密，狗子管理队伍就像在挥两把刀。
一把叫规矩，一把叫活路。
开荒队的工地上，新来的难民正笨拙地挥舞锄头。
几个老队员穿梭其间，手把手教他们怎么省力、怎么下锄。
狗子背着手巡视，突然踹了一脚偷懒的壮汉。
“装什么孬！看见那堆石头没？搬干净加半碗粥！你还带着一个六岁女儿吧？别说我不给你活路！想多领一份吃食，就多干一份工作！”
转头又对另一个累得直喘的老者放缓语气。
“你去后勤队帮孙大娘晒菜干吧，这活儿太耗气力。”
这种粗中有细的做派，让最刺头的难民也不敢造次。
有人私下嘀咕。
“这矮个子莫不是会读心术？”
大队长老马很少大声吆喝。
他总蹲在营地中央的沙盘前，用树枝在上面写写画画。
那沙盘是建筑队特意做的，标着开垦的田亩、新建的草棚、甚至未来纺织队和铁匠铺的位置。
“今天又来了六百七十三人。”红姐递过名册。“其中四个可能适合学木工。”
狗子抹着汗凑过来。
“开荒队再分三组，得把西坡那片林子清了。”
老马在沙盘上插了六十三根小木棍，又移动了几枚代表队伍的陶片。
整个生产队就像他手下的棋局，每一枚棋子都落在最合适的位置。
傍晚收工时，营地已经又多了两排草棚。
即便是更耗费功夫、更加结实的木屋也多了好几间。
这生产队里的建筑真是每天都有肉眼可见地增加。
而且刚开始队里都是从饺子坡生产队来的匠人师傅，通过带学徒的方式开展建筑工作，虽然一些出力气的工夫可以让学徒完成，但技工就那几个，自然进度有限。如今学徒们渐渐成熟，可以胜任更加复杂、更加多的工作，工作速度自然就提升上来了。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随着鹿省生产队站稳脚跟，“干活就给饭吃”，而且每天最起码有一顿是干的，这条件在鹿省已经是极好了，不少周边城镇的匠人也赶来加入，吸纳了部分本土匠人、熟练工人，各分队的生产力量一下子就增强了不少。
夜幕降临，随着天色暗下来，篝火的火光映在人们的脸上，老员工们看着那摇曳的火光，想起了在饺子坡生产队的日子。
即便只是离开了一个月，他们却已经有些想念京城里饺子坡生产队的工友们了。
新来的难民捧着属于自己的粗陶碗，蹲在篝火旁听老队员讲规矩。
新来的希望多知道一点信息，自然听得认真。
老人闲来无事喜欢吹牛，自然讲得开心。
一边乐意听、一边喜欢讲，自然就热闹起来了。
“咱们生产队不养闲人，但也不亏实干人。”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唾沫横飞。“看见没？那边亮灯的小木屋，是给这个月干活最卖力的十个人住的！”
“不对吧？虽然我刚来没多久，但也听说了，这些木屋是优先给队里队长、文员安排的‘干部宿舍’！就算是蓝帽子技工，也得等着！”
老汉吧唧着嘴，眼里露出了鄙夷神色。
“你怎么打听事只打听一半？不知道我们队里有晋升渠道？现在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进来，原本队里的那几百号干部根本管不过来！你今天接触到的好些红帽子小队长都是后来给提干的！有几个我还认识！”
“喏，那个高个子”老汉指向远处一位带着红帽子的小队长。“他就比你早来十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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