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一还在那畅想：“那日见雨中寺雷雨交加，还有枯骨显现，还以为必有妖鬼，这才想进去一探究竟。”
“结果从您和那位小师父口中得知，寺里只有山贼，并无妖鬼，学生大失所望，你们走后，我也就走了。”
“那个小沙弥呢？”
李正峰紧盯着他问。
秦无一摇头：“我不知道，我没留意他。”
李正峰根本不信他的鬼话，这书生身上肯定有古怪。
他刚想继续逼问，却见秦无一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惊恐，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他身后的正屋。
“怎么了？”李正峰立刻回头。
“有……有个黑影，在屋里一闪过去了！”
秦无一急忙指着屋里说。
李正峰看了眼漆黑的正屋，忽然冷笑：
“你不是一直想找妖鬼吗？妖鬼来了，你怎么反倒怕了？”
秦无一缩了缩脖子，弱弱地说：
“学生……学生想找的是女妖鬼狐仙。刚才那影子，瞧着像个男的……”
李正峰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把他推出门塞给林胡：
“押回府衙大牢，严加看管，等我回头再审！”
“冤枉啊！大人！学生冤枉！”秦无一喊了起来。
“牢里喊冤的人多了，你去那儿慢慢喊，还能找个伴儿比谁嗓门大！”
林胡扭着他的胳膊，连推带搡地把人弄走了。
老宅正屋里，李正峰迈步进入。
这屋子是真大，面阔得有十几间。中间是客厅，两边各带着好几间厢房。
不过现在都破败不堪，窗户门板烂的烂、掉的掉，南北通透，穿堂风“呼呼”地吹。岭南郡的冬天虽然不算酷寒，但这带着潮气的冷风一吹，还是让人起鸡皮疙瘩。
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客厅中央有张老旧的八仙桌，黑褐色的桌面上摆着个大海碗，碗里塞满了白米饭。
桌沿、地上，都有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尤其是八仙桌东南角的地上，血迹是一滴一滴的，而别的地方则是一大片。
血迹颜色还挺鲜亮，从桌面一直流到地上。
桌子底下，还有几个摔碎的破碗，碎片上沾着些黑红色的米饭粒。
李正峰凑近仔细闻了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脑门，但这血里还带着点禽类特有的腥臊气。
不是人血。
人血带着点诡异的甜腥。
猪牛羊的血则骚气更重。
这味道，像是鸡鸭鹅，或者……鸽子？
“这是‘请神吃粮术’。”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李正峰正全神贯注地分辨血迹，被这冷不丁的一嗓子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是张世平。
他一脸无辜：“贫道刚才就进来了，你没看见？”
李正峰没好气地说：“道长，您下次行动前能先吱个声吗？您这神出鬼没的，我哪知道您进来了？”
他刚才确实注意到张世平不见了，没想到早就摸进屋里了。
张世平讪笑一下：“贫道一进来看见这碗和米，就猜了个大概，所以先去四周转了转，想找找那几个书生丢掉的魂魄。”
李正峰这下明白了，刚才秦无一看到的黑影，八成就是穿梭在破屋之间的张世平。
“您说这是‘请神吃粮术’？这是什么邪法？”
张世平摇摇头：“这可不是邪术，是正经的道家请神法门。像东北那边出马仙请家仙，算是偏门。”
“最正统的是请八仙临凡，这法术最早也叫‘供八仙术’。”
李正峰嗅出是禽血没错，张世平说，这用的是母鸽子血。
鸽子这东西很特别，它是唯一被人驯化又天生恋巢的飞禽。
别的鸟比如八哥、鹦鹉，驯熟了也可能飞走。
但鸽子不一样，只要是从小养大的，不管飞多远，都会记得回家。
张世平继续解释：“这‘请神吃粮术’说起来简单。就是用粮食供奉神灵，里面滴上鸽子血。”
“然后几个人围着供桌转圈，心里默念口诀：‘过往神灵，请来吃粮；若吃我粮，请解我难’。”
“要是有神灵路过，被粮食吸引过来吃了。”
“因为粮食里混了鸽子血，鸽子恋巢，神灵吃了带鸽子血的食物，就沾上了因果，不能随便离开，就算暂时走了也得回来，帮施法的人解决难题。”
李正峰愕然：“这么简单？”
张世平冷笑一声：“简单？条件多着呢！”
“刚才那口诀，需要施法的几个人同时在心里默念，而且必须心意完全相通，法术才能起效。”
“还有，你以为随便什么粮食都能请神？得用‘六谷’——稻、黍、稷、粱、麦、菰。而且这六谷还不是普通的，得是在特定时辰、特定地点种出来的灵谷！”
李正峰看着桌上的碗：“他们用的是普通大米？”
“对，就是普通大米！”
说到这个张世平就来气，
“这几个书呆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以为是出来野炊呢？带点米就想请神？哪个正经神仙吃这个？”
“用米也就算了，还煮成了米饭！简直是一群腐儒！”
“他们难道不知道米饭通常是祭奠谁用的吗？”
“妖鬼！”李正峰脱口而出。
“不错！”
张世平脸色阴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他们不知道从哪本杂书里学了个皮毛，就敢胡乱施展。”
“找不到六谷就用米饭凑数，米饭只能招来妖鬼！”
“估计就是哪个过路的恶妖鬼，把他们的魂魄给摄走了。”
李正峰问：“那是不是得叫魂？”
张世平摇头：“不行。”
“这次是魂魄被一个妖鬼主动收走了，叫魂没用，得‘夺魂’！”
李正峰心里一沉，明白张世平为什么皱眉了：
“要夺魂，得先找到那个妖鬼，是吧？”
张世平点头：“正是。”
李正峰眉头紧锁：“这下麻烦了。要是那妖鬼再也不回来，这几个书生岂不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人丢了魂，就成了行尸走肉。
这几个书生本是家里的希望，要是变成这样，至少六个家庭可就毁了！
张世平却道：“倒也未必那么麻烦。那妖鬼昨晚在这里一口气收了六个生魂，算是发了一笔横财。”
“打个比方，你要是在一个地方捡到一大笔钱，你会怎么做？”
李正峰下意识回答：“上交官府啊。”
张世平眨眨眼：“……这么正直的吗？”
李正峰反应过来：“哦，你是说，如果是个贪心的妖鬼，它很可能还会回到这个‘捡到钱’的地方，想看看有没有更多便宜可占？”
张世平点头：“不错！那妖鬼今晚很可能还会再来。只要它回来，李大人你就有办法引它现身。”
“我？我有什么办法？”
李正峰疑惑。
张世平笑了笑：“驻点里不是有一张从妖鬼那得来的供桌桌面吗？”
“那东西对妖鬼物来说，也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李正峰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对啊！怎么把这宝贝给忘了！”
林胡呼哧带喘地搬来了那张从妖鬼手里缴获的供桌台面。
李正峰手脚利索地三两下搭好木头支架，将台面稳稳地架在上头。
李正峰转头对彭志说：“彭志，你先回驻点休息吧，这边暂时用不上人手了。”
彭志撅着嘴抱怨：“李爷，我都尊称您一声'爷'了，您就不能客气点喊我声'哥'吗？”
“好好好，彭志哥，彭志哥您消消气！”李正峰反应飞快。
彭志这才眉开眼笑：“这还像点样子。”
张世平不耐烦地摆摆手：“得了得了，别在这儿耍贫嘴了，赶紧走人，这儿没你什么事了。”
彭志嚷嚷道：“又来卸磨杀驴？”
“你连磨都没推过！”
张世平一句话就给他堵了回去。
彭志歪着头琢磨了半天，觉得这话在理，于是乐呵呵地转身往回走。
林胡望着他那高大却透着傻气的背影，同情地说：
“李爷，咱们什么时候抽空去查查他们村那桩旧案吧。”
“他也怪可怜的，明明一身本事，现在却变得神神叨叨的。”
李正峰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管，实在是无从下手！”
“首先，那不在咱们玄镜司的管辖范围，咱们师出无名；”
“其次，你真当我是断案如神的神探？”
“他那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就算把柯南、福尔摩斯、包青天三位大神请来组队，也未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李大人、包青天我倒听说过……”
林胡叹了口气：“那……等有空您准个假，我陪他回老家转转，好歹尽份心意。”
李正峰点头：“行，有机会我也一起去。眼下，咱们得先想法子把今晚这妖鬼给逮住。”
夜幕低垂，星星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眼看就要到月半了，月亮一天比一天圆润，一天比一天明亮。
暮色笼罩四野，千家万户点亮了烛火。
李正峰坐在屋顶上，望着这片祥和景象，心里格外宁静。
当官图什么？不就图个百姓能过安稳日子嘛。
他觉得自己这点要求真不算高。
张世平先前说过，那\"请神吃粮术\"其实白天黑夜都能施展，但这几个书生搞的是歪路子，用的是\"请妖鬼吃米\"的邪法，请妖鬼最好的时辰是子时。
现在离子时还有一阵子，他们正好能喘口气。
月亮缓缓西沉，夜色愈发浓重。李正峰纵身跃下屋顶回到屋内。
正在打坐调息的张世平缓缓睁眼，道：“时辰快到了。”
林胡还在墙角睡得香甜，呼噜声震天响。
张世平说：“这'请妖鬼吃米'的法子，人多了反而坏事，容易心思杂乱。就咱们两个来操办最合适。”
这法术能否见效，关键之一在于施法者默念咒语的节奏要完全合拍，这样\"心声\"才能传得远，才能把妖鬼吸引过来。
人越多，若是节奏一致，\"心声\"就越洪亮，传播范围越广，越容易引来厉害的妖鬼。
但他们今晚要钓的妖鬼，昨天已经咬过钩，照理说今天还会再来。
加上有妖鬼的供桌台面助阵，张世平有信心把它引出来。
李正峰往米饭里滴入鸽子血，雪白的米饭瞬间变得血红。
看到这儿，李正峰疑惑地说：
“不对劲啊，昨天他们得用多少鸽子血？桌上地上都是血，这说不通吧？”
张世平也皱起眉头，这点他也觉得奇怪。
两人准备停当，开始绕着供桌转圈，心中齐声默念：
“过往神灵，请来吃粮；若吃我粮，请解我难……”
此时明月升至中天，清冷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撒了一地的银箔。
墙根下，那六个书生东倒西歪地靠着，面色惨白，神情呆滞，目光直勾勾的，早已没了活人的神采。
供桌上点着一支蜡烛。当他们绕着桌子转完第一圈，烛火\"噗\"地一声熄灭了。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李正峰跟着张世平，缓缓绕着桌子行走，心中反复默念那句咒语。
念着念着，神思渐渐恍惚。
忽然间，他隐约察觉到身后似乎多了一个\"人影\"，也跟着他们一起绕桌而行。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闭着眼也能感知到有人在面前挥手一样。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脚步声，但就是能感觉到身后多了个影子。
有妖鬼来了！
但张世平没给他信号，说明来的不是他们要找的正主。
凄冷的夜风吹动着残破的窗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地上的月光斑点随之摇曳，仿佛是谁撒出的纸钱在风中飞舞。
就在这时，张世平突然开口：“李大人，停。”
李正峰以为目标妖鬼现身了，立刻转身就要拔刀动手。
差点一刀劈到张世平脸上，张世平急忙摆手：
“别冲动，不是那个妖鬼，它没来。”
李正峰一愣：“怎么回事？一直没动静？”
那刚才身后的感觉是什么？
张世平轻描淡写地说：
“刚才来了个孤魂野鬼，被我劝走了。咱们要找的那个，没出现。”
李正峰皱眉：“为什么？”
张世平苦笑一下：“很简单，咱俩默念咒语的节奏没合上，没形成足够的吸引力。”
李正峰道：“那刚才的孤魂野鬼是怎么回事？等等！我明白了！”
他脑中灵光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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