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七分，肃震在自动贩卖机前投下最后两枚硬币时，听见了硬币撞击金属箱的清脆声响。冰凉的罐装咖啡滑入掌心，他忽然想起父亲总说深夜的自动贩卖机像某种沉默的守夜人，永远在等待迷失的灵魂。此刻，这座位于江边的老旧车站被雾气笼罩，霓虹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出模糊的光圈，远处传来江水拍打礁石的沉闷声响。
他蜷缩在锈迹斑斑的金属长椅上，行李箱上的磨损痕迹让他想起三年前父亲送他来这座城市的情景。那时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把大巴车票塞进他手心时，指节上还残留着机油的味道。\"坐这辆车回家，比高铁还快。\"父亲的声音透过记忆传来，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此刻，电子屏上跳动的\"4:20\"让他心跳加速，候车棚的阴影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由远及近，车灯穿透迷雾的瞬间，肃震看见车牌号\"皖A-\"在雨水中泛着锈红色的光。车厢内没有开灯，仪表盘诡异的幽蓝光芒照亮了空荡荡的驾驶座，安全带扣上凝结着暗褐色的污渍。他数了数裤兜里零散的硬币，确认够支付车费后，最后一个跨上摇晃的台阶。车门闭合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活物在舔舐金属。
\"欢迎乘坐末班车。\"沙哑的电子音突然在头顶响起，他浑身一震，这才发现投币箱上方的老旧语音播报器正在闪烁红光。播报器玻璃罩内积满灰尘，隐约能看到里面缠绕着发黄的符纸。车厢内弥漫着陈旧皮革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后排突然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声，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低头擦拭眼镜，镜片在红光中折射出暗沉的光，领带夹上的铜制花纹让他想起父亲车间里的那些老工具。
穿校服的少年把耳机线缠在手指上，校服袖口露出机械齿轮般的金属纹路。肃震注意到他右耳缺失，取而代之的是闪着蓝光的电子元件。少年耳机里传来断续的电流声，夹杂着模糊的机械女声：\"系统错误......内存不足......\"
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哼着走调的童谣，婴儿却始终保持沉默，只有睫毛在黑暗中轻轻颤动。肃震瞥见婴儿的襁褓上绣着\"殡仪馆\"的暗纹，母亲脖颈处的淤青呈现出诡异的藤蔓状，随着呼吸不断蔓延。
\"这车怎么没有司机？\"邻座怯生生地声音让肃震脊背发凉。他猛地抬头，驾驶座上确实空无一人，方向盘孤零零地立在幽蓝的仪表台前，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断续的弧线。前排座椅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西装男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血珠从领带夹滴落，在地板汇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穿校服的少年耳机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啊！\"初中生尖叫着扑向车门，却在触及把手时化作一团血雾。肃震的瞳孔猛地收缩，发现所有车窗不知何时变成了单向镜，外面不再是高速公路，而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绝壁。大巴车突然剧烈颠簸起来，引擎发出非人的尖啸，仪表盘上的数字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404\"。
\"别慌，这是回家的路。\"红围巾老妇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玻璃。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搭上肃震的肩膀，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肃震颤抖着按下紧急开门按钮，整辆车却诡异地静止了——他站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月光正从破碎的车窗倾泻而入，照在沾满血迹的座位上。西装男消失的位置只剩下一滩未凝固的血，校服少年的电子骨架正在拆解自己，机械手指精准地拧下头颅。
晨风送来山涧的松涛声，远处救援车的警灯在薄雾中明明灭灭。肃震低头看着完好无损的双手，昨夜加班时留下的咖啡渍还清晰可见，但记忆里那些青灰色的面孔、蜿蜒的血迹却真实得让人窒息。手机推送的新闻让他如坠冰窟：\"昨夜七点，皖A-号大巴坠入山谷，车上27名乘客无一生还......\"报道配图里，救援人员正在打捞面目全非的车厢残骸，而照片角落，一个穿着褪色红围巾的身影正缓缓走向山林深处。
晨光刺破云层时，肃震在派出所录完口供。值班警察递给他一杯热茶：\"凌晨三点接到报警，说悬崖下发现大巴残骸，我们赶到时整辆车都......\"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公交车进站的提示音。肃震猛地转头，看见那辆锈迹斑斑的老式大巴正停在路边。晨光里，车窗上的血迹清晰可见，穿红围巾的老妇人正对着他微笑，而空荡荡的驾驶座上，赫然挂着的日历牌。
警笛声由远及近，肃震在昏迷前最后的画面，是新闻里那个走向山林的背影突然回头，露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当他在医院醒来时，床头日历赫然显示着2025年4月4日。护士说凌晨三点他因过度劳累晕倒在派出所，而昨夜坠崖大巴的幸存者名单里，写着他和那个穿红围巾的老妇人。
肃震盯着窗外飘动的梧桐叶，突然想起昨夜加班时，同事小刘曾打趣说：\"听说末班车会带乘客去另一个世界。\"他颤抖着摸出手机，翻到凌晨四点拍下的车厢照片。在青灰色的人群中，第二排靠窗的位置赫然坐着另一个自己——那个\"肃震\"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为。
凌晨三点的写字楼依然灯火通明，肃震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机械地敲击键盘。主管发来的最后通牒还在邮箱里闪烁红光：\"周四必须上线，否则项目组全体滚蛋。\"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咖啡罐在掌心逐渐升温。工位隔板后传来此起彼伏的键盘声，像某种不知疲倦的昆虫在啃食着这座钢铁森林。
三个月前，肃震刚被提拔为项目经理时，父亲在电话里反复叮嘱：\"别太拼命，按时吃饭。\"此刻他盯着电脑右下角跳动的04:00，突然想起上周体检报告上的\"心率过速\"诊断。窗外飘着细密的雨丝，远处高速公路的灯光在玻璃上拉出模糊的光带，他伸手按灭了显示器，起身走向电梯。
候车棚的阴影里，肃震蜷缩在长椅角落，行李箱上的刮痕让他想起父亲。三年前父亲送他来这座城市时，大巴车刚驶出车站就抛锚了。老司机笑着对他说：\"这车啊，只载该走的人。\"当时他只觉得是老人的迷信，此刻看着电子屏上跳动的\"4:20\"，他突然打了个寒颤。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微信：\"震儿，你爸的旧工牌找不到了......\"
西装男擦拭眼镜的动作突然停滞，镜片上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裂纹。肃震注意到他的领带夹是老式铜制花纹，暗红色的液体从缝隙渗出，在地板上蜿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穿校服的少年耳机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皮肤下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校服布料寸寸崩裂，露出银白色的机械骨骼。
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哼着走调的《摇篮曲》，婴儿的睫毛却在以不自然的速度颤动。肃震凑近时，发现婴儿的瞳孔是反光的金属质地，嘴角裂开露出细小的齿轮。当初中生化作血雾的瞬间，整个车厢的温度骤降至冰点，车窗玻璃上浮现出暗红色的\"4:20\"数字，与肃震手机屏幕的时间完全重合。
红围巾老妇人递给他一块怀表，表盘上刻着十二生肖的浮雕。指针逆时针旋转，停在卯时三刻的位置。\"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老妇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变得透明，露出森森白骨。肃震后退时撞倒行李箱，里面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突然亮起，自动播放起一段监控视频——画面中，2024年4月3日的自己正站在悬崖边，身后是坠毁的大巴车残骸。
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肃震发现自己的指纹与三年前失踪的乘客完全一致。警察调出的监控显示，他确实在2024年4月3日登上大巴，却在2025年4月4日出现在案发现场。新闻报道中，坠崖大巴的车牌号码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后定格为\"皖A-\"。
医院病房的电视里正播放寻人启事，画面中的红围巾老妇人竟与昨夜所见一模一样。字幕显示她名为\"柳秋萍\"，是十年前失踪的公交车司机。肃震摸出手机，发现通话记录里有一条未接来电，号码归属地显示为\"阴曹地府\"。他颤抖着回拨，听筒里传来父亲的声音：\"震儿，该回家了。\"
当大巴车再次出现在派出所门口时，肃震注意到驾驶座上方挂着一串铜铃。铃声响起的瞬间，他看见无数重影在车厢内重叠交错：西装男变成三年前辞职的前同事，校服少年是大学时期自杀的编程天才，抱着婴儿的母亲则是项目组上周过劳死的测试工程师......所有乘客的脸都在扭曲变化，最终定格为肃震自己的面容。
肃震在驾驶座发现一张泛黄的路线图，标注着\"生界-死界-轮回站\"的诡异站点。当他试图转动方向盘时，红围巾老妇人突然现身，眼眶里燃烧着幽蓝的火焰。\"你本该死在那场车祸里，可我们还需要你。\"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用你的代码，修补时空裂缝。\"
电脑屏幕自动弹出编程界面，光标在代码行间疯狂闪烁。肃震发现整个系统架构与他的项目程序惊人相似，注释里全是同事们的名字。当他输入最后一行代码时，车厢突然剧烈震动，所有乘客化作数据流涌入他的掌心。晨光刺眼时，他发现自己站在悬崖边，手中握着沾满鲜血的方向盘，大巴车正在坠落的瞬间化作万千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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