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蓝曦臣沉重点头,
“若非忘机当众揭露,并强行剥离了江宗主的金丹,我们恐怕永不知晓此事。江宗主……江晚吟他,应是早有所觉,却始终装作不知。”
蓝启仁怔怔地松开手,跌回坐席上,脸上血色褪尽。
换丹之术,他从未听说过,但也能猜测一二,这绝对是逆天而行,施术者需承受抽筋剥髓、灵脉尽断之苦,且成功率极低,稍有不慎,两人皆亡。
魏婴他……竟为了报所谓的“养育之恩”,甘愿承受此等酷刑?
而江晚吟,受此再造大恩,不思回报也就罢了,竟还……
“糊涂!当真糊涂啊!”
蓝启仁痛心疾首,不知是在骂魏无羡行事鲁莽不惜自身,还是在骂自己从前眼盲心瞎,未能看清真相。
“江家既受岐黄一脉活命之恩,出手相救乃天经地义!为何不说?为何要魏婴独自背负这一切?”
蓝曦臣想起江晚吟那偏激易怒、自尊极强的性子,以及云梦江氏当时风雨飘摇的处境,叹息道:
“温氏当初散布江晚吟金丹被化的流言,意在打击江氏士气。后来他金丹‘恢复’,修为精进,流言不攻自破,江氏方能迅速重聚人心。
若剖丹真相泄露,于江晚吟颜面有损,于重建中的云梦江氏,恐非益事。魏公子他……想必是顾及于此。”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惋惜:
“再者,以江晚吟的性情,恐怕也绝不愿让人知晓,他这一身修为、这宗主之位,是建立在旁人的牺牲之上。魏公子应是体谅他这份……‘骄傲’。”
“骄傲?”
蓝启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难以掩饰的不满,连“背后不语人是非”的家规都忘了,
“受了如此大恩,不思报答,反将恩人逼上绝路,这算什么骄傲?分明是自私狭隘,忘恩负义!”
骂完,他又觉一阵无力与悲哀。
魏婴那孩子,看似跳脱不羁,实则重情重义至此,将阳光大道留给江晚吟,自己却转身踏入不容百家的诡道。
可这份情义,给错了人,便成了刺向自己的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魏婴如此自损,可对得起他死去的爹娘?”
蓝启仁喃喃道,心中对魏无羡的观感,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只觉得他是个不服管束、离经叛道的祸头,如今才知,那故作张狂的姿态下,藏着如此沉重的枷锁与牺牲。
蓝曦臣却没有接这话,思绪飘回了前世——他曾在百家面前说出“魏公子心性大变”,也曾听过忘机所说的乱葬岗真相……
为何他会全然忽略忘机的焦灼与痛苦,只用一句轻飘飘的论断,将魏公子彻底钉在了邪魔歪道的耻辱柱上?这与落井下石有何异?
昔日种种,如今想来,每一幕都像是在无声拷问着他的偏听与盲从。
金光瑶那张总是带着三分哀愁、七分恳切的面容,此刻不期然掠过心头。
蓝曦臣神色一凛,忽然起身,后退两步,撩起衣摆,端端正正地跪在了蓝启仁面前。
“叔父,曦臣有错,大错特错!请叔父重罚!”
蓝启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惊得一愣:
“曦臣,你这是何故?快起来!”
“不,叔父,请容曦臣说完。”
蓝曦臣不肯起身,抬起头,眼中满是痛悔与自责,
“是我识人不清,偏听偏信,将宗主副令轻易交予金光瑶,致使他有机会潜入我蓝氏禁书室,盗取禁书乱魄抄!”
“什么?!”
蓝启仁猛地站起,又因牵动伤势咳嗽起来,他强忍着,目光如炬,死死盯住蓝曦臣,
“宗主副令?那可是掌控蓝氏命脉之物,怎可轻易交给旁人?
乱魄抄更是阴毒诡谲,能乱人心神、杀人无形!需得历代封存!金光瑶他怎敢、你怎能……”
“他正是利用此书中邪曲,授意苏涉在穷奇道暗中弹奏,篡改了魏公子的陈情指令,导致鬼将军失控,杀了金子轩!”
蓝曦臣声音发颤,每个字都像在凌迟他自己的心,
“金家借此发难,步步紧逼,终将魏公子逼上绝路。而我……我竟对此一无所知。
即便在不夜天当场,我竟还对忘机执意维护魏公子的举动生出过疑虑,想替金光瑶辩解,认为他性情温和,必不会行此恶事……
直到我…看见金光瑶怀中的乱魄抄残页……”
他闭上眼,前世与金光瑶相交的点点滴滴浮现眼前,那些所谓的“知音之情”、“倾心相待”,此刻看来全是笑话,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愚蠢!
蓝曦臣睁开眼,眼中血丝蔓延,痛楚几乎要溢出来:
“更甚者,金光瑶利用我的信任与玉令,不仅能轻易调动部分蓝氏资源,更在关键时刻,以我之名,调遣蓝氏弟子……
那些死于穷奇道、死于金麟台的蓝氏子弟,恐怕正是因我这愚蠢的信任,而被送入死地!”
“而我,非但没有察觉他的阴谋,没有听忘机的警示,反而多次劝阻忘机,让他莫要再管魏公子之事……我、我简直……”
蓝曦臣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重重以额触地,
“侄儿糊涂!枉为蓝氏宗主,枉为忘机兄长!请叔父……依家规严惩!”
蓝启仁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夹杂着怒火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他指着蓝曦臣,手指颤抖,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你……你真是……糊涂透顶!”
他气得浑身发抖,胸中火毒都似被这怒意引动,灼痛更甚,
“蓝氏家规,第五十二条,不可结交奸邪!
而你,身为一宗之主,非但不能明辨忠奸、亲贤远佞,反将关乎宗门命脉之信物,托与奸佞之徒!
此一错,致禁书被盗、邪术外流;此一错,令同门蒙冤、弟子枉死;此一错,使家族清誉受损,几陷于不义不察之境地!”
每说一句,蓝曦臣的肩膀便塌下去一分。
蓝启仁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嘶哑却严厉:
“结交奸邪一罪,铸成百害,依家规当严惩不贷——
判戒鞭三百,禁足三年,抄家规千遍,并于祖师牌位前跪省七七四十九日!蓝曦臣,你可认罚?”
三百戒鞭,足以让金丹修士重伤濒死,修为大损。寻常弟子触犯重规,最多也不过百鞭。蓝启仁此言,已是极重。
蓝曦臣却毫无异议,再次叩首:
“侄儿认罚,甘愿领受。”
见他如此,蓝启仁心中怒意稍平,随之而来的是深切的疲惫与忧虑。他缓缓坐下,摇了摇头:
“可如今温氏虎视眈眈,射日之征迫在眉睫,仙门动荡,蓝氏亦风雨飘摇。此刻并非执行重罚之时。”
他看着跪伏于地的侄子,声音沉重:
“刑罚暂且记下。待射日之征结束,局势稳定,再行惩处。在此期间,你须戴罪立功,重整蓝氏,抵御温氏。你可能做到?”
蓝曦臣明白这是叔父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更是当前形势下的无奈之举。
他郑重应道:“曦臣必定竭尽全力,护佑蓝氏,戴罪立功,绝不负叔父所托。”
说完,他却并未立刻起身,面上挣扎与痛楚之色更浓,声音愈发艰涩:
“叔父……还有一事,侄儿必须禀告。”
蓝启仁见他神色有异,心下一沉:“何事?”
蓝曦臣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锥心之语吐出:
“忘机他……在不夜天,当着百家之面宣告……自此与姑苏蓝氏,恩断义绝。”
“什么?!”
蓝启仁如遭雷击,霍然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踉跄扶住桌案才稳住身形,
“恩断义绝?他……他怎会说出如此决绝之语?何至于此啊?”
蓝曦臣睁开眼,眸中尽是破碎的愧悔:
“是我之过……全是我之过。忘机他对我这兄长,对偏听偏信、助纣为虐的家族,已然失望透顶。
他质问我的每一句话,都如刀割……若非,若非念在最后一丝血脉羁绊,我恐怕也会同金家父子一般……”
他喉头哽咽,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唯有深深叩首,肩背剧烈颤抖。
蓝启仁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情绪激荡难平。
若还是从前那个恪守家规、重视亲伦的忘机,纵然万般失望,也断不会做出如此绝情之事。
可若是那夜山门前的忘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似乎并不意外。
蓝启仁看得分明,自那一刻起,魏婴在忘机心中的分量,怕是早已远超整个蓝氏。
耳畔仿佛又响起那句直呼其名的冰冷诘问,眼前再次浮现那双再无温度的浅色眼眸。
自己当时那番诛心之论,何尝不是一把将忘机彻底推开的刀?
一股深重无力的疲惫感席卷而来,震惊、痛心与恍然交织。他缓缓坐下,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良久,才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起来吧,曦臣。”
蓝启仁的声音透着沙哑与苍老,
“此事……恐非你一人之错。我亦有错,大错特错。”
他望向窗外,眼神复杂难辨:
“忘机去不夜天之前,对我……亦是失望至极。他那时眼神骤变,气势惊人,与从前判若两人。
如今想来,他恐怕是在那前后,得了什么我们难以想象的机缘或……觉醒了什么,故而性情大变,洞悉了一切前因后果。
他看清了魏婴的冤屈与牺牲,也看清了家族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对他而言,留下或许才是煎熬。”
蓝曦臣缓缓起身,听到叔父此言,心中痛楚稍缓,却又被更深的怅惘淹没。
叔父说得对,忘机的转变太过突然和彻底,那种凌驾众生、言出法随般的可怕力量,绝非寻常修士所能拥有。
他的离开,或许早在看清一切时便已注定。
蓝启仁想起蓝忘机此刻已然不再静室,勉强稳住心神,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难掩一丝萧索:
“他既以如此方式宣告,想必已经离开云深不知处了。走吧,随我一同去静室看看。或许……他会留下些线索。”
“是,叔父。” 蓝曦臣连忙上前搀扶。
两人不再多言,怀着同样沉重而复杂的心情,离开雅室,径直前往静室。
静室位于山中僻静处,竹影婆娑,一切似乎与往日无异。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冷檀香气。
蓝曦臣目光扫过室内,最终定格在靠窗的书案上。
一方素色镇纸下,压着一纸信笺。镇纸旁,放着一个式样素雅、看似普通的袋子。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袋子旁边,端正地叠放着一条卷云纹抹额,一枚蓝氏嫡系子弟玉令,以及一件折叠整齐的白色家袍。
蓝启仁的视线落在抹额上,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蓝曦臣已快步上前,拿起那封信,端丽的字迹映入眼帘——
“兄长、叔父亲启:
因果已偿,前尘尽断。自今日起,蓝忘机与姑苏蓝氏,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储物袋中资源,足以偿还蓝氏二十二年养育教化之恩,亦能助家族度过眼下难关,稳固根基。
勿寻,勿念。各自安好。
——蓝忘机 留”
信笺内容简短至极,没有过多解释,没有不舍的告别,只有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切割与了断。
“忘机……”
蓝曦臣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蓝启仁一把夺过信纸,看完之后,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胡闹!简直是胡闹!血缘亲情,家族传承,岂是他说断就断,说偿就偿的?这储物袋……”
他抓起那个储物袋,灵识往里一探,顿时僵住。
袋中空间远比外表看起来辽阔,分门别类放置着数量惊人的资源,品阶之高,远超如今蓝氏库藏数倍不止!
若运用得当,确实足以让蓝氏迅速恢复元气,甚至在战后脱颖而出,更上一层楼。
可越是如此,蓝启仁心中越是冰凉。
忘机留下这些东西,分明是算准了蓝氏如今的困境,以此作为“偿还”,彻底斩断因果。他做得如此周全,如此……不留丝毫回转余地。
“他竟真的……连抹额和家袍都留下了。”
蓝曦臣的目光落在那叠放整齐的衣物抹额上,声音沙哑。
抹额是蓝氏子弟“约束自我”的象征,家袍是身份与归属的标识。脱下这些,意味着蓝忘机已从外在到内心,彻底剥离了与蓝氏的联系。
蓝启仁颤抖着手,轻轻抚过那条熟悉的抹额,上面卷云纹路清晰依旧,却再无可能佩戴在那光洁的额间。
原来,从那夜起,那个他养大的、雅正端方的侄儿蓝忘机,就已经不在了。回来的,是那位凌驾众生、只为一人而来的神秘强者。
“他去找魏公子了。”
蓝曦臣颓然道,语气肯定,
“带着前世记忆,知晓一切真相,他绝不会再让魏公子独自面对任何风雨。此刻,他们恐怕已经在一起了。”
蓝启仁沉默良久,心中的愤怒、痛心、不解、懊悔交织翻滚,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他小心地将抹额、玉令、外袍重新叠好,连同那封信,一起收了起来。
那个储物袋,他没有动。
“罢了……”
蓝启仁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背脊不再挺直,
“他心意已决,强求无用。这些资源……确实于家族有大用。暂且收下,待日后……若有机会,再行计较。”
他看向神色痛楚恍惚的蓝曦臣,沉声道:
“曦臣,忘机之事,暂且搁置。眼下蓝氏百废待兴,温氏威胁未除,射日之征箭在弦上。
你既已知错,便该振作精神,履行宗主之责。整合族内力量,修复建筑,戒备外敌,联络盟友……千头万绪,皆需你主持。”
蓝曦臣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肩头的重担。
是了,他现在没有资格沉溺于悔恨。族人们还在废墟中等待指引,活下来的人需要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重新凝聚起属于宗主的沉稳与决断:
“叔父教训的是。侄儿这便去安排。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关于魏公子和忘机之事,以及前世真相……是否要告知族中长老与核心弟子?”
蓝启仁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真相太过惊世骇俗,且涉及江氏、金氏丑闻,此刻揭露,恐引起不必要的动荡,甚至可能让蓝氏成为众矢之的。暂时压下,仅限于你我知晓。至于忘机脱离家族……”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
“对外便称,忘机遇险,身受重伤,需长期闭关疗养,不见外人。另外,派人去云梦暗中打听忘机和魏婴的下落,只探消息,绝不可现身打扰。其余……待局势明朗再说。”
这已是目前最能维护蓝氏颜面与稳定的说法。
蓝曦臣点头应下:“侄儿明白。那……江氏那边?”
蓝启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江枫眠夫妇新丧,江晚吟姐弟下落不明,云梦江氏名存实亡。且江晚吟前世所为……着实令人不齿。蓝氏不必再如前世般给予援助,但也不必落井下石。一切,待看清形势后再定。”
他此刻心境已大不相同。前世或许会因世家交情、正统观念而对江氏多有同情维护,又因忘机与魏婴的交情,允许他去支援江晚吟。
如今知晓内情,只觉得那一家子恩怨纠葛如一团乱麻,江晚吟心性更有大问题,实在不宜深交。
蓝曦臣行礼:“是,侄儿这便去安排诸事。”
“去吧。”
蓝启仁挥挥手,独自站在静室窗前,望着窗外熟悉的竹林山景,心中却一片空茫。
那个从小规矩懂事、天赋卓绝、让他寄予厚望的二侄子,终究是走出了这片山林,走向了他自己选择的路,走向了那个曾被他斥为“邪魔歪道”的少年身边。
而他们蓝氏,失去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子弟,却也因他的“偿还”,或许能得到一次重振的契机。
福兮祸兮,谁能说得清?
只是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失落与怅然,恐怕需要很久,才能慢慢淡去。
蓝启仁轻轻咳了两声,压下喉间腥甜,转身缓缓走出静室。
前路漫漫,风雨欲来。姑苏蓝氏的担子,还需要他这个老骨头,和已经知错、亟待证明自己的曦臣,一起扛下去。
至于忘机……但愿他这一世,能得偿所愿,与他心爱之人,平安喜乐,再不分离。
这或许,是他此刻唯一能给予的、迟来的祝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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