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通道的感觉像是被拆解成无数分子又重组。巫雁冬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跪在一片黑色沙滩上，天空是凝固的血红色，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无数眼睛状的发光体悬浮在空中，眨动着，注视着。
“端木？”她的声音在这个世界变得扭曲，像经过水层过滤。
“这里。”声音从右侧传来。端木煌躺在几步外，银血从耳鼻渗出，在黑色沙粒上形成诡异的图案。“时间流速...不一样。我们可能只有几小时...”
巫雁冬扶他坐起，发现自己的光翼缩小了，现在只是背上一对微弱的金色轮廓。埃雷瑟亚斯之刃还在手中，但五缕银发已经消失，融入了她的血液。
黑色海洋在远处起伏，浪花是粘稠的暗红色。沙滩上散落着各种物品——老式收音机、破碎的洋娃娃、生锈的手术器械——全都半埋在沙中，像是被这个世界的胃液部分消化了。
“那边。”端木煌指向内陆。一座由痛苦面孔组成的巨塔耸立在视野中央，无数锁链从塔身延伸至天空，每一根都捆缚着一个模糊的人形。“巫秋阳在那里...塔顶。”
他们向巨塔前进，沙滩逐渐变成血肉质地的地面，每走一步都会轻微下陷，像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器官上。天空中的“眼睛”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但没有采取行动，只是监视。
“太简单了。”巫雁冬握紧埃雷瑟亚斯之刃，“它们不可能就这么让我们——”
地面突然塌陷，她坠入黑暗。下落似乎持续了很久，又可能只是一瞬。当停止时，她站在一个熟悉的圆形房间里——444号殡仪馆的核心室，但更加陈旧。一个美丽的女人被绑在中央石台上，无面医生围绕着她。
“林绾...”巫雁冬意识到这是端木煌妻子的记忆。
场景变换，现在林绾站在血色漩涡前，转身对某个看不见的人说话：“告诉她...当羽毛完全展开时...”声音突然中断，画面破碎。
“巫雁冬！”端木煌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抬头，看到一条银血形成的细线从“天空”垂下——他在试图拉她出去。
她抓住血线，瞬间被拽回血肉地面。端木煌跪在旁边，右手已经变成非人的银色，指尖延伸成爪状，牢牢抓住从自己左腕伤口引出的银血之线。
“它们会...用记忆困住你。”他喘息着说，右手的异变缓慢消退，“别相信...看到的任何东西。”
巫雁冬帮他包扎伤口，发现自己的血也变了——不再是纯粹的红，而是带着金色微粒。“我们得快点了。你的身体...”
“正在适应这里。”端木煌苦笑，“血契的最终阶段...我会变成适合这个世界的形态。”
他们继续向巨塔前进，沿途开始出现“居民”——半融化的类人形体，有些还保留着生前的特征，向他们伸出手，无声哀求。巫雁冬注意到其中一个酷似蓝霁，但当她回头细看时，那形体已经消散如烟。
巨塔近在咫尺时，地面突然裂开，一个由无数手臂组成的巨大形体爬出，挡住去路。
“看守者...”端木煌将银血抹在埃雷瑟亚斯之刃上，“我来拖住它。你去找巫秋阳。”
巫雁冬想反对，但塔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姐姐...”是巫秋阳的声音。
“走！”端木煌冲向看守者，银血在空中绘出复杂的符文。两者相撞的瞬间爆发刺目白光。
巫雁冬绕过战团，来到塔基。塔身的面孔全部转向她，嘴唇蠕动，诉说着千种痛苦。她将光翼展开到最大，沿着表面向上攀爬。每触碰一个面孔，就有一小段记忆强行灌入：
——一个小女孩被锁在黑暗地下室；
——一个少年看着家人被火焰吞噬；
——一个女人被强迫吞下活体金属...
痛苦几乎击垮她，但塔顶的呼唤始终指引着她。终于，她爬到顶端平台。巫秋阳被红色锁链悬在中央，身体半透明，皮肤下流动着与巫雁冬印记相同的符文。锁链另一端延伸向天空中的某个不可见点。
“秋阳！”巫雁冬用埃雷瑟亚斯之刃砍向锁链，但刀刃穿过毫无阻力。
巫秋阳缓缓抬头，眼睛是两个黑洞：“姐姐...你终于来了...”声音不是从她嘴里发出，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带你回家。”巫雁冬再次尝试斩断锁链，依然失败。
“没有家可回了。”巫秋阳的身体微微发光，“我已经成为通道的一部分...自愿的。”
巫雁冬伸手触碰妹妹的脸，虽然看起来是实体，手指却直接穿了过去：“不，一定有办法——”
“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巫雁冬转身，看到林绾——端木煌的妻子，她的下半身已经与这个世界的物质融合，但面容依然清晰。“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林绾飘近，手指轻触巫雁冬掌心的印记：“埃雷瑟亚斯被分尸五处，但心脏藏了起来...在血脉中传承。巫秋阳体内有最后一块碎片。”
巫秋阳的身体突然剧烈发光，胸口的皮肤变得透明，露出里面一颗跳动的、由纯粹光线组成的小型心脏：“我自愿成为锚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它...直到你准备好。”
塔身突然剧烈震动。巫雁冬看向下方，端木煌已经击败看守者，但自己也半跪在地，银血几乎流尽。更远处，整个“世界”开始扭曲，像是被无形的手揉捏的面团。
“它们在苏醒。”林绾的声音急促起来，“巫雁冬，你必须做选择——带走心脏碎片，巫秋阳就会消散，通道暂时关闭；或者留下，两个世界将永远连接。”
巫雁冬看向妹妹：“不，一定有第三种选择！”
巫秋阳露出微笑，与她小时候闯祸后求原谅的表情一模一样：“有...但风险很大。”
林绾接过话：“你可以融合碎片...成为完整的埃雷瑟亚斯。但代价是...”
“我可能不再是我。”巫雁冬完成了句子。她想起芮萦的警告，想起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端木煌呢？”
“血契已经将他与你联结。”林绾看向塔下，“他会跟随你的选择...无论是什么。”
巫秋阳突然挣扎起来，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姐姐...快决定！它们来了！”
地平线上，一股由黑暗物质组成的浪潮正向巨塔涌来，所经之处空间本身都在扭曲破碎。那是“它们”的本体，纯粹的吞噬之力。
巫雁冬看向埃雷瑟亚斯之刃，刀身上的符文全部亮起，像是在等待。她想起母亲记忆中的名字，想起444号那些被困的灵魂，想起端木煌和林绾的牺牲...
“告诉我怎么做。”她握住刀刃，坚定地说。
巫秋阳的胸口完全透明了，那颗微型心脏现在悬浮在外：“吞下它...然后斩断我的锁链。”
林绾飘到巫雁冬面前：“这会释放全部能量...可能摧毁整个领域。你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出口。”她指向天空某处，“血月消失的瞬间...那里会出现裂缝。”
黑暗浪潮越来越近，塔身开始倾斜。巫雁冬看向下方，端木煌现在完全变成了银色的人形，仍在战斗，对抗源源不断涌来的怪物。
“端木！”她大喊，“准备撤离！”
银色人形抬头，没有五官的脸转向她，但巫雁冬知道他能“看”到。他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渡者的告别礼。
巫雁冬转向巫秋阳：“我不会对你说再见。”
巫秋阳笑了：“我知道。”
巫雁冬张口吞下那颗光之心。世界在瞬间静止，然后——
痛苦。超越任何人类承受极限的痛苦。她的每个细胞都在燃烧、重组。记忆如海啸般涌入：埃雷瑟亚斯的战斗、失败、被分尸；碎片在血脉中传承；一代又一代被选中者尝试反抗却失败；直到她，巫雁冬，这个特殊的容器...
“现在！”巫秋阳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斩断锁链！”
巫雁冬——现在不完全是巫雁冬了——举起埃雷瑟亚斯之刃。刀身已经完全光化，延伸成一把巨大的光剑。她挥剑斩向锁链，接触的瞬间爆发出的能量波横扫整个空间。
锁链断裂，巫秋阳的身体开始消散，但她脸上是解脱的微笑：“找到我...在碎片之间...”
黑暗浪潮被能量波暂时击退，但重组得更快，现在形成一张巨大的面孔，张开深渊般的口。
“走！”林绾推着巫雁冬向平台边缘，“裂缝要开了！”
“你呢？”巫雁冬——埃雷瑟亚斯——问道，声音已经带着神性的回响。
林绾看向塔下端木煌的身影：“告诉他...我一直看着。”然后她转身冲向黑暗浪潮，身体爆发出刺目的银光。
巫雁冬跃下高塔，光翼完全展开。银色人形——端木煌——跳起与她汇合。他们冲向天空中的裂缝，身后是崩塌的世界和“它们”愤怒的咆哮。
裂缝开始闭合，就在即将被切断的最后一刻，他们冲了出去——
——坠落在渡灵者教堂的石室里。芮萦跪在破碎的骨门前，双手满是鲜血，异色眼因震惊而睁大：“你们...回来了？”
巫雁冬爬起来，发现光翼消失了，但掌心印记现在是一个完整的羽毛图案，散发着柔和的金光。端木煌的人类形态也在慢慢恢复，但眼睛永久变成了银色，右手指尖保留着金属质感。
“多久...”巫雁冬声音嘶哑，“我们离开了多久？”
芮萦的表情变得复杂：“三分钟而已。”
端木煌猛地抬头：“什么？”
“在那边...感觉像几小时。”巫雁冬喃喃道。她看向芮萦，“巫秋阳...林绾...她们...”
芮萦摇头：“通道完全封闭了。但...”她指向巫雁冬的胸口，“你带着埃雷瑟亚斯的心脏。如果有一丝灵魂残留在任何地方...”
“我们就能找到她们。”端木煌完成了句子，声音里是十年未有的希望。
巫雁冬看向教堂彩窗，血月已经褪去，第一缕晨光透过玻璃，在地面上投下奇异的图案——一片羽毛的形状。
“走吧。”她拉起端木煌，“回家。”
三个月后，城市边缘新建了一座特殊的建筑——外形是普通的殡仪馆，但门牌号刻意空缺。当地人都叫它“羽馆”，因为大门上方的装饰是一片金属羽毛。
芮萦成了新任管理者，她的异色眼现在能看到更多东西。端木煌偶尔会来帮忙，他的银眼能辨认出哪些尸体有“问题”。而巫雁冬...她旅行各地，寻找那些异常死亡的案例，和藏在世界缝隙中的灵魂碎片。
有时候，在午夜梦回时，她会感到掌心印记微微发热，像是遥远的呼应。而端木煌则声称在银血倒影中看到过林绾的脸。
她们可能已经消散，也可能被困在某个记忆角落。但无论如何，寻找仍在继续。
因为在那终末之馆中，没有真正的结局，只有等待下一个故事开始的...
...短暂停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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