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的黑暗不同于夜晚。这是一种浓稠的、有质量的黑暗，像液体般压迫着巫雁冬的每一寸皮肤。埃雷瑟亚斯之刃在手中发出微弱的蓝光，仅能照亮前方几尺的路。三缕银发缠绕的刀柄温热脉动，仿佛有生命般指引着方向。
“这里不对劲。”端木煌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水流方向...是反的。”
巫雁冬低头，果然看到浑浊的污水违背重力向“上”流动，朝着他们来的方向。墙壁上的砖石布满奇怪的蚀痕，凑近看竟是无数细小的符号——与埃雷瑟亚斯之刃上的符文相似，但更加古老。
“有人曾在这里尝试阻挡'它们'。”端木煌轻触那些符号，指尖立刻被割破，银血滴入逆流的水中，发出嘶嘶声。
银发结突然剧烈闪烁，蓝光变成警示的红色。前方拐角处传来液体搅动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大型生物在水中移动。
端木煌迅速将巫雁冬拉到身后，从腰间取出另一把银刀——比埃雷瑟亚斯之刃更短，但刀身布满细密的锯齿。
“别出声。”他耳语道，呼吸几乎停止。
搅动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湿漉漉的、像是无数条鱼尾同时拍打水面的声响。恶臭扑面而来，像是腐烂了数月的海鲜混合着沼泽气体。巫雁冬的胃部痉挛，不得不咬住嘴唇防止自己呕吐。
拐角处的阴影蠕动起来，然后...它出现了。
巫雁冬的第一反应是“人鱼”，但立刻意识到这个形容太过美好。那生物上半身依稀是女性形体，但皮肤呈现溺毙者的青灰色，布满浮肿的裂口，里面嵌着贝壳和藻类；下半身则是数十条鳗鱼般的尾巴，纠缠在一起蠕动。最恐怖的是它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布满细密尖牙的圆形口器，不断滴落粘液。
“溺亡者。”端木煌的声音绷紧，“由水难死者怨念凝聚的看守者。别让它碰到你。”
怪物静止了一秒，然后突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来。端木煌推开巫雁冬，银刀划过一道弧光，削断了最前面的几条“尾巴”。怪物发出高频尖叫，断尾处喷出墨绿色液体，落在砖石上立刻腐蚀出深深的坑洞。
巫雁冬踉跄后退，埃雷瑟亚斯之刃在她手中突然变重，刀身上的符文亮起刺目的红光。一股奇异的热流从掌心印记涌入全身，她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步，将刀尖指向怪物：
“停下！”
声音不是她的，至少不完全是——里面混合了某种更古老、更有力的音调。怪物真的停下了，所有“尾巴”同时僵直，口器微微颤抖。
端木煌震惊地看向她：“你...怎么做到的？”
巫雁冬自己同样震惊，但某种直觉驱使她继续：“带我们去碎片所在的地方。”
怪物缓慢转身，开始向通道深处蠕动。端木煌警惕地跟上，银刀随时准备出击。
“血契的封印松动了。”他低声道，“你能暂时控制低阶看守者...但小心，每次使用都会让'它们'更容易找到你。”
巫雁冬点头，跟着怪物穿过错综复杂的下水道。通道在这里变得越发诡异——有时明明直行，却会莫名其妙回到原地；有时看似死路，穿过一面水帘后却出现新的路径。墙壁上的符号越来越多，有些甚至悬浮在空中，发出淡淡的磷光。
怪物最终停在一扇锈蚀的铁门前，门半浸在逆流的污水中，表面刻着一个巨大的羽毛图案，与巫雁冬掌心的印记一模一样，只是中心位置缺了一小块。
“第四块碎片就在门里。”端木煌检查着门锁，“但需要钥匙...或者血。”
巫雁冬举起埃雷瑟亚斯之刃：“这个不行吗？”
“不，这是武器，不是钥匙。”端木煌沉思片刻，“溺亡者通常是守护重要物品的看守者...也许...”
他突然用银刀刺向怪物的背部。怪物发出痛苦的嚎叫，身体剧烈抽搐，但奇怪的是没有反抗。银刀拔出时，尖端挑着一小团蓝色的火焰，像是某种灵魂精华。
“它的记忆核心。”端木煌将那团火焰按在铁门的缺口处，“看里面有什么。”
火焰接触铁门的瞬间，整个下水道系统剧烈震动。巫雁冬眼前闪过一连串画面：
——五个女孩被铁链锁着带进下水道，其中四个惊恐哭泣，唯有第五个（蓝霁？）表情平静；
——一个穿着古老长袍的男人（他的脸不断变化，像是多个人的混合）用银刀割开女孩们的手腕，让血流入水道；
——逆流而上的血水组成某种图案，一扇巨大的门在水中浮现；
——四个女孩被推入门中，尖叫声戛然而止，而第五个...第五个女孩突然反抗，咬破自己的舌头将血喷在长袍人脸上；
——混乱中，女孩逃入下水道深处，长袍人愤怒的咆哮震塌了部分通道...
画面消失，巫雁冬踉跄后退，太阳穴突突直跳。端木煌似乎也看到了同样的景象，脸色异常苍白。
“五个女孩中有一个逃走了。”他低声道，“不是蓝霁...另一个。”
铁门上的羽毛图案现在完整了，中心缺口处嵌着那团蓝色火焰，缓缓旋转。门锁发出咔哒一声，缓缓开启。
就在这一刻，溺亡者突然暴起，数十条尾巴同时缠住端木煌的腰部，将他拖向污水深处！
“端木！”巫雁冬本能地伸手去抓，却只碰到他的指尖。
端木煌在最后一刻将银刀抛给她：“进去！完成仪式！别管我！”
然后污水吞没了他。
巫雁冬站在及膝的污水中，面临残酷选择——进入铁门寻找碎片，或者尝试救端木煌。埃雷瑟亚斯之刃在她手中剧烈震动，三缕银发发出刺目的红光，像是在警告什么。
“不。”她咬牙道，“我不会再失去任何人。”
巫雁冬将银刀咬在口中，深吸一口气，潜入污水中。
视线一片模糊，但银刀的光芒穿透浊流，照亮了水下世界。这里的空间比看上去大得多，像是整个城市地下的倒影。端木煌被拖向深处，银色血液在水中形成一条发光的轨迹。
巫雁冬奋力游动，追着那道银光。水下的重力似乎不同，她可以“坠落”向任何方向。拐过一根倒塌的石柱，她看到了恐怖的一幕——溺亡者将端木煌按在一面由骷髅堆砌的墙上，口器大张，准备吞噬他的脸。
没有思考，巫雁冬将埃雷瑟亚斯之刃掷出。刀身旋转着划过水流，精准刺入怪物的背部。怪物发出无声的尖叫，身体像充气般膨胀，然后...爆炸了。
无数碎片向四周飞散，巫雁冬游向端木煌。他的眼睛已经闭上，银色血液从胸前伤口不断涌出，在水中形成诡异的漩涡。巫雁冬抓住他的衣领，奋力向“上”游去——至少她希望那是上方。
当他们冲出水面时，巫雁冬发现自己就在铁门前，仿佛从未离开过。端木煌瘫软在她怀中，呼吸微弱。
“醒醒！”她拍打他的脸，手掌沾满了银血，“端木煌！”
他的眼皮颤动，缓缓睁开。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现在黯淡无光，却带着巫雁冬从未见过的柔和。
“巫雁冬...”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全名，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你该...进去的...”
“闭嘴。”巫雁冬将他拖到相对干燥的地方，“怎么止血？”
端木煌艰难地摇头：“银血...止不住...每次使用力量...都会流失...”
巫雁冬看着手中埃雷瑟亚斯之刃，突然有了主意。她将刀尖对准自己掌心印记，狠狠划下。鲜血涌出，带着细微的金色光点。她将流血的手掌按在端木煌胸前的伤口上。
“以血还血...”她念道，不确定这些话从何而来，“以契约为誓...”
混合着金光的血液与端木煌的银血接触，发出刺目的白光。端木煌弓起背，无声地尖叫，伤口处浮现出细密的符文网络，然后...缓慢地开始愈合。
巫雁冬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闪过不属于她的记忆片段：
——一个美丽的女人在圆形房间里吟诵，天花板上的血色漩涡中降下光柱；
——端木煌跪在地上，胸前插着银刀，表情痛苦而坚定；
——女人转向光柱，张开双臂：“接受我的全部，但保护他...”
——光柱吞噬了她，只留下一枚羽毛胸针...
幻象消失，巫雁冬发现自己仍跪在下水道的污水中，但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更加清晰的羽毛印记——现在它展开了一些，像是即将展翅的鸟。
端木煌的呼吸平稳了，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他坐起身，震惊地看着自己愈合的伤口：“你...做了什么？”
“不知道。”巫雁冬诚实回答，“直觉告诉我要那么做。然后我看到了一些画面...一个美丽的女人...”
端木煌的表情变得复杂：“我的妻子...林绾。”
巫雁冬瞪大眼睛：“和我母亲同名？”
“不...只是发音相似。”端木煌的眼神飘向远处，“她叫林绾。第一个发现可以用自身灵魂能量强化血契的人...也是代价。”
巫雁冬想起在母亲坟墓里看到的记忆，那个被无面医生剖腹取婴的场景。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但还差关键的一环...
埃雷瑟亚斯之刃突然从水中飞回她手中，刀身剧烈震动，指向开启的铁门。
“碎片在召唤我们。”端木煌艰难地站起来，“现在...我们必须继续。”
铁门后是一个干燥的圆形石室，中央悬浮着第四缕银发，被编织在一面古老的青铜镜边框里。镜子没有反射任何影像，只有不断变化的灰色漩涡。
巫雁冬伸手触碰那缕银发，它立刻与另外三缕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更复杂的结。镜子里的漩涡突然变得清晰，显现出一个场景：
——一个瘦小的女孩（五个女孩中的一个！）在下水道中拼命奔跑，身后有东西追赶；
——她跌倒了，被黑暗吞噬，但在最后一刻扯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塞进墙缝；
——画面切换，同一个女孩（现在长大了）站在第十三号储藏室里，手里拿着蓝霁的日记...是巫秋阳！
“秋阳...认识那个幸存者？”巫雁冬困惑地看向端木煌。
镜子突然破裂，碎片四溅。整个石室开始崩塌，砖石从顶部坠落。
“出去！”端木煌拉着巫雁冬冲向门口，“它完成了使命！”
他们刚冲出铁门，石室就完全坍塌了，激起巨大的水浪。逆流的水突然恢复正常方向，水位迅速上涨。
“跟着银发！”端木煌喊道，“它会带我们出去！”
四缕银发组成的结现在发出稳定的蓝光，指向下水道深处。他们蹚着不断上涨的污水前进，身后的通道接连崩塌。
拐过几个弯后，前方出现一道向上的铁梯，通向一个检修井盖。他们拼命爬上梯子，端木煌用肩膀顶开井盖，刺目的阳光倾泻而下。
巫雁冬爬出井口，发现自己站在城市公园的一处偏僻草坪上，四周鸟语花香，仿佛刚才的恐怖经历只是一场噩梦。但手中的埃雷瑟亚斯之刃和四缕发光的银发证明一切都是真实的。
端木煌瘫坐在草地上，胸前的伤口又开始渗出银色血液：“第五块碎片...也是最后一块...”
巫雁冬跪在他身旁：“在哪里？”
银发结射出一道光线，指向城市北区。端木煌顺着方向看去，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不...那里是...”
“哪里？”巫雁冬追问。
端木煌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渡灵者教堂。第一个被'它们'侵蚀的地方...也是我妻子死去的地方。”
远处，教堂的尖顶在夕阳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形状像一把指向地面的剑。巫雁冬掌心的印记突然刺痛起来，仿佛在共鸣。
她扶起端木煌：“那就去结束这一切。”
四缕银发在黄昏的光线中闪烁，像是指引他们走向最终对决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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