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升在哭呢。
刚才连莲收拾东西去舅舅家，云升硬邦邦扔下一句话就跑出去了，谁也没注意他去了哪里，其实他就在胡同口的大柳树后面躲着。
热热闹闹一群人远去，云升望着人影一点点消失在暮色中，转身蹲在树下，抱着膝盖，小声地抽泣着。
云平云洁做好饭，等了好久都没见云升回家，按耐不住出来寻他。
一出门，就看到云升抱膝蹲在大门口一侧，一点动静都没有，黑乎乎的一团，像是门口沉默的石狮子。
云洁心里一软，过去蹲下，拍拍他的背，“天黑了，回家吃饭吧。”
云升把头埋得更深，声音嗡嗡地，“你们把连莲送走了，送给别人了！”
云洁耐心解释：“不是送给别人了，怎么可能送给别人呢？只是去舅舅家住一段时间，之前咱们不也经常住姥姥家吗？”
“这不一样！以前住姥家都是咱们一起，住几天爸爸妈妈会来接我们回家，现在是你们把连莲自己丢去姥姥家了！”
“有什么区别吗？”云平在一旁说，“又不是假期，咱们几个要上学，自然不能陪她一起，不是有佳佳陪着吗？我看连莲很喜欢佳佳，大不了玩够了再把她接回来嘛。”
云升哭着摇头，“不一样，不一样！”
云升不知道该怎么跟哥哥姐姐说，但他就是觉得，不一样，跟以前去姥家舅家姨家小住都不一样。没有亲人陪着，没有爸妈在家等着，连莲一个人被送出去了！
云升一想到连莲自己在别人家里，眼泪又来了。
云平云洁默然，慢慢蹲下来，陪着云升，静等他情绪缓和。
三个人就这么蹲在大门口，谁也不说话，谁也不起来。
没想到，送走连莲，反应最大影响最大的不是连莲，反而是云升。
不管怎样，连家小孩自力更生的人生旅途，正式拉开了序幕，日子总要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人生不过短短几万天，认真过好每一天吧。
刚开始，云洁还真有点小庆幸，多亏连莲不在身边。明明少了两个需要照顾的人，三个青少年，其中一个还是有着两世经验的青年，按说吃饭、睡觉、上学，他们的生活应该规律而平淡的，没想到却是纷乱而复杂，简直一刻都不能安宁。
主要是慰问的人太多了。
刚举行完葬礼，学校里不放心四个孩子的学习生活，付校长一天来两遍，反复确认早饭吃了吗，午饭吃什么，晚饭怎么吃。
看来，徐云把孩子们好好吃饭的执念原原本本传递给了付有庆。
魏奶奶来过几遍，带来各种吃食，也是怕孩子们吃不饱。看到云平云洁下厨做饭，倒也板板正正、像模像样，也就放了心。只是每次过来都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的样子，云洁知道她是心里挂挂着连莲。
云洁自觉对不起魏奶奶。送走连莲时，也没提前跟她说一声。这几年来，尤其是爸爸去世妈妈病重这段时间，魏奶奶跟亲奶奶一样关心照顾着这几个孩子，连莲几乎挂在魏奶奶身上，孩子这一走，魏奶奶着实有点不适应。
云洁讪讪地，不敢跟魏奶奶对视，只得把舅舅传话学舌给魏奶奶听，聊慰她思女之心。
再有一些关心之人，来坐坐，看看，说说话，云平像祥林嫂一样，面对来人一遍遍重述爸爸英勇救人的事迹，妈妈去世前的叮嘱，以及现在兄弟姐妹几个生活学习状态。
车轱辘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云平越来越简洁，越来越沉默。
来人看他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以为他困在父母去世的情绪中走不出来，免不了又得开解一番，说的话也不过大同小异。其实他只是累了而已。
也有几个很奇怪的人，来家里说不了几句话便起身，东张西望，把厨房、卧室逐处打量一番，不知意在何为。
云平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应对。生怕一个不耐烦的表情伤了这些叔伯婶子，老师邻居的拳拳爱护之心。
这些事情，云升是绝对不耐烦的，所以他早早躲在自己房间内，概不露面。
来人只见云平云洁，免不了问起云升和连莲的去向，云平便要再解释一番。翻来覆去，云平着实有点麻木了。
来来往往一段时间，云洁发现一个大问题：云升一直在哭，他一直没有停止哭泣。
自从连莲被送走，云升每天都在哭，吃饭时低头落泪，家里来人便躲在自己房间哭，不是那种撕心裂肺、捶头顿足的哭喊，只是默默流泪，没有声音。
云洁觉得，这太不正常了，哪有连续哭两个星期的。这样下去怕是要出大事。
连莲被带走两周了，舅舅打过几次电话，除了描述连莲的近况：和谁玩一起，喜欢吃什么，说了什么话，有什么新本事，还特特嘱咐，连家哥哥姐姐一个月内不准去看她，不准招惹她。招惹一次，打乱舅舅舅妈的节奏，就前功尽弃了，再送可就不好送了。
云平云洁也很听话，按捺住思妹的心。可云升，却一直走不出那个目送妹妹远去的傍晚，一直在哀哀地哭。
云平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一直哭？你还要哭几天？”
云升抬起红肿的眼睛，云平觉得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全是红色发肿的。
“我说不能把她送走！你们为什么送走她！”
“不是说了，就去舅舅家住几天，不是送走她。”
“我说了不能送走她！”
“不是送走，就是住几天，还会回来的。”
“我说了不能送走！”
“过几天就回来了。”
“我说了不能送走她！”
“那你那天怎么不拦着？”
惊天一声雷！
云平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云升的眼睛迅速涌上一层水雾，接着，黄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云升一副不敢相信又深受打击的样子，脸上交织着震惊、自责、委屈、倔强的表情。
云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无语，想给他道歉，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默默低下头。
云升转身回自己房间，门甩得邦邦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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