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落舔了舔嘴唇，虚心的听着狄封的训斥，她是半句话都不敢反驳的。
狄封与她虽然不熟，但是就冲狄梓州的关系，狄封也是拿她当自家子侄爱护的。
训了好半天，狄封缓了一口气，瞧着鹌鹑一样站着，不敢抬头的狄落，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语气一转，赞扬道：“小落啊，你别怪伯父说话重，你是我们狄家的血脉，也是你爹唯一的儿子，若是你出了事，你父亲泉下有知，会怪伯父没有照顾好你。”
“伯父。”
狄落抿了抿嘴唇，轻声道：“不怪你，伯父，这一次侄儿不后悔，如果让侄儿再选一次，侄儿依旧如此。”
狄封微微叹了一口气，“小落，站在家庭方面，伯父当然要说你，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你爹还在，知道他的儿子为了战争身亡，肯定会伤心的，可是站在民族大义面前，伯父还是不得不表扬你，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很勇敢，伯父为你骄傲，你爹你娘，也肯定会为你自豪的。”
狄落心念一动，眼圈忍不住有点红了，她抬起头，悄悄的看了狄封一眼，心中微微发颤。
如果，爹还活着...如果娘还活着...真的会为她感到骄傲吧。
她飞快的抬起手擦了擦眼角滑下来的眼泪，笑了：“所以说，伯父，侄儿不后悔。”
狄封一愣，呼吸就是一滞，忽然明白狄落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干巴巴的舔了舔嘴唇，第一次对这个可怜的孩子产生了心疼。
以前是觉得男子汉大丈夫，生有何惧，死义无俱。
可在无父无母的情况下，就算是家族荣耀，也没有可以分享的人了，那么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是与亲人在另一个世界重逢罢了。
无牵无挂啊。
狄封忍不住站起身，将狄落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中感念颇深，他还是个孩子啊，他如今也不过才十六岁。
狄落身子一僵，她已经许久没有被长辈这么安抚性的拥抱过了，就像是父亲的怀抱，宽厚而又温暖，好像她的父亲还在世。
狄落抓着狄封的袖子，禁不住泪流满面，若是爹娘还活着，该有多好！
狄封拍了拍狄落的后背，“小落，这一次金羌内战，你功劳居首，向安仁已经替你奏请陛下，你的战绩已经呈上了高堂之上，等到与金羌这边签订条约之后，你的官职估计也能下来了。”
“官职？！”
狄落过于惊讶，都忘了哭。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太大的贡献，虽然进入到金羌做眼线，可说实话，她还没等干什么呢，金羌自己就乱了起来，她只是推波助澜了一下，不，是燕清扬有意放任他们，助他们一臂之力，她并没有做什么。
狄封放开了狄落的肩膀，瞧着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模样，那小女儿的姿态一览无遗的，他不由得狐疑的眨眨眼睛。
脑子里在回忆着与狄梓州的信件中，有提到他儿子的长相吗？！
好像是没有的。
若是他儿子长相如此出众，他当初怎么样都会跟他提起一二的，可是仔细想想，一点苗头都没有。
但是狄落长得，说不上哪里与狄梓州有相像之处，是他子嗣是肯定的，但是，太像姑娘了，那一颦一笑的。
难道是他家妾室所生的子嗣？！
若是妾室所生，那没有提到就情有可原了。
狄封想着，这战争也算是暂时停止了，等有时间，他怎么也要回到老家，祭拜祭拜州弟。
狄封笑了笑：“小落，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当时你斩杀金羌大将可是有目共睹的，就冲这一点，你的官职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到时候伯父再帮你周旋一番，让你入职到伯父麾下，就近的，伯父也能照看你一二。”
“更何况，金羌投诚，与我们大晋签订协议，你在这里也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的，所以，你的奖励是当之无愧的。”
狄落抿了抿嘴唇，点点头：“如此，侄儿在这就多谢伯父了。”
狄封摆摆手：“都是你自己的努力，你呀，可比那臭小子强多了，小小年纪也算是人中龙凤了，你哥，哼！”
狄封都不惜的说狄九，狄落出事，他要死要活的，还跟他大吵一架，这口气，现在还没出呢。
到现在，都二十三了，连个子嗣没说给他留下，若是百年之后，他如何面对列祖列宗？他愧啊。
狄落听着狄封那怨念颇深的话，此时才想起来一直站在门口没进来的狄九，她小心翼翼的咧咧嘴巴，悄悄回头看一眼，却不想，与一直盯着她的狄九视线对个正着。
那幽深幽深的目光让狄落下意识的一个激灵，她连忙转回头，大气都不敢喘。
完了完了，要骂人了，要骂人了。
从进屋开始，狄九的视线就没移开过，他目光贪婪的盯着死而复生的狄落，一句话不敢说。
他生怕这只是他做的梦，曾经，他做了无数次这种梦，失而复得。
却都只是空欢喜一场。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熬过那些个难捱的夜晚的。
睁开眼睛就是空欢喜，闭上眼睛就是梦想成真。
他在现实与梦境中的转换，崩溃到绝望。
他甚至是已经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如今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他甚至是怀疑这是不是还在梦里。
他不敢往前，不敢接近，他怕这依旧是他想象出来的。
直到，他真的转过头，看到他，他忽然从那种不切实际中回过神，对的，是他，这个是真实存在的，不再是梦里那种虚无缥缈的。
想着，狄九大步走进去，一阵风一样，三步并做两步到狄落面前，他颤抖着手，想摸一摸，却因为过于紧张，手伸到半空中怎么也伸不过去了。
狄落瞧着狄九紧绷的脸，鬓角处的头发竟有些斑驳泛白，她不受控制的张大嘴巴，指着狄九的头发，问道：“你的头发...怎么了？！”
狄封虽然生自家儿子的气，但儿子对这个弟弟有多在乎，他也是知道的。
之前感叹命运的神奇，狄九和狄落从最开始的并不认识，却在参军的时候误打误撞相识，狄九还对他颇多照顾，到最后发现竟是同族弟弟，那种命运的奇妙，狄封都忍不住感叹一二。
现如今，俩人许久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他笑着站起身，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俩。
一直到狄封出门，狄九死死的盯着狄落，那种紧绷感忍不住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好半响，他才嘶哑着嗓子说道：“小落，你，还活着，真好。”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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