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春日,凌霄花藤依旧矮矮的,并没有什么向上攀缘的意思。
请帖邀去见那一面倒是见过了张殊文的深情,但凡不是一切的答案早就摆在眼前,管殷恐怕都要被前者做出的样子骗了去。
“一支凌霄是相思。”这种笑话也就说给旁人听听……只是管殷并没有急着离开,更是同程见微没有半点书信。
只是三月之后,一本与秦香莲的故事七分相像的改编版在京城传的热闹——几乎是同一时间,张殊文的老师被陛下治罪,罚奉三年,官降一品。
借口用的不是旁人,而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学生张殊文为人谋害,乃是其老师亲手所为,为的正是以此强迫张殊文娶自己的女儿。
这件事的获益者当然是和张殊文老师政治立场相对的阵营,不过不久就以程见微借口未能互助同行人为借口,自请罚俸伯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只是京中变动的消息刚才传到教坊妈妈手里的时候,百姓的联名上书的字纸已经签了上百个名字。
“凌霄,这件事你如何打算。”许久未见,在新戏热闹起来前就已经回到徽州的管殷此时坐在教坊里,与凌霄面对着面。
同样的戏也已经在徽州传开,京城来的东西显然额外的招人喜欢,凌霄不傻,当然知道这故事讲的是自己,为的是自己:“事到如今,若是这张殊文当真能认罪伏法,往后也算是要这些负心人统统长个记性。”
“可若是这事情未必能如我们所愿呢?”
朝堂中两党相争,皇帝需要维系平衡,徽州同科出了个程见微,又出了个张殊文,本就是个麻烦事,更何况二人又站在不同阵营,却和同一个女人有了交集。
对于皇帝来讲,有个把柄抓在手里,抬高了这女子的地位,拿来撬动天平的两边,再好不过。
只是对于两个阵营来讲,凌霄的存在与否,只在于当下是否还有用处。
“管姑娘的意思是?”凌霄愣了一瞬。
常言道,民意难为。戏在京城唱开了,又有徽州府几百人的请愿,今上就算是迫于民意,这事也必然该成。
“民愤的根由是你不在人世。”管殷抿了口茶,又给一旁的凌霄倒好,笑道,“尽管戏台子上的故事是起死回生,让人直呼过瘾。”
“可现实中你若是没死,这桩案子没了受害者,张殊文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下场……这便是我说,未必此事恐怕未能如意。”
管殷的话换来了凌霄的沉默。
“我原以为……”
“你原以为我应当比你的管姐姐更敢做。”原本也是刚毕业的学生,不想这一朝穿越,也被迫看懂了这么多人间的荒唐与无奈,管殷的笑意染上了一抹自嘲。
“我最初畏手畏脚是想回去,是怕死在这里也回不去,如今不敢做是知道这个时代到底不是我一人能改变得了,能够护住身边人,已经是最大的极限,终归还是你们自己争气。”
凌霄听着管殷的自述,目光中泛起一丝讶然,一瞬间压过了原本的沉默。
“况且,那个和我一道穿越来的程衡不见了,是回去了,还是彻底消失,我也无从知晓。”
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一切就像是梦里的梦,怎么也醒不来,那么就不得不面对——梦里总会看透一些生活中原本明悟不了的道理,但梦终究是梦,无论是好梦还是噩梦,终究梦的是“心”。
“我害怕。”
“即便不如意,我还是要试一试,要他们知道,做负心人是有代价的。”凌霄打破了自己塑造的沉默,“法不责众,更何况千百人的连名上书?”
“一个张殊文而已,皇帝可以有千千万万个臣子。”
凌霄读得书不多,终究还是被教坊妈妈养得天真。教坊有教坊的无奈,却也让凌霄远离了许多纷扰,看不到那些更大的压迫。
“只是为了个娶谁为妻的承诺,皇帝不会对自己的臣子做什么。”
“那些大臣也只觉得是你的身份配不上张殊文,还强行攀扯……你可想过若是张殊文抵赖起来,只说你在外面找了旁人,牵扯到程见微身上,你又该如何?”
“到时候你的“生”就是你百口莫辩的开端,程见微的证词还会被当作是奸夫淫妇提前串供,最后仕途尽毁。”
凌霄原本就因为这一遭憔悴了不少,原本二八般的风貌,也像是过了双十年华。
许是上天尚且不忍美人枯萎,硬生生被逼出来的几根白发却好像嵌进墨玉里的银丝,竟凭生出几分惹人怜惜的模样。
管殷没有再说下去,凌霄却是意识到了自己和前者的差距,那些没有读过的书,那些没有见过的世界,远比凌霄想象的可怕。
原以为教坊已经是这天底下最不被当成人的地方,却没想到反而是在教坊妈妈的努力之下,强行造出来的一隅偏安——至少对于她们这种毫无依靠的女子来讲,有一处温饱,还活得像是个人,就已经异常难得!
“管姑娘,为什么,为什么女子要这般不容易。”
管殷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仿佛一切自己看过的网文,最后女主都能改变女子在一个封建时代的生存环境。那么轻易,或是凭着一个上位者的爱,或是所谓的后世思想。
可……真的那么容易么?
管殷的沉默已经是一切的答案,凌霄不再说什么,只坐在那里,淌下一行清泪。
“京城递了消息来。”教坊妈妈不知何时推门而入,凌霄有些慌张的把目光投过去,依旧没来得及看清前者一晃而过的神情。
分明是心疼。
“京城……”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对于凌霄来讲,京城这个词依旧不是轻易能够略过的心伤。
“如今你莫要再想着什么京城了,那日同你说过,若是跟不了张殊文进京,你便回来我这教坊。”教坊妈妈并未急着把京城来的消息念给二人,反而先冷下了脸看着凌霄。
“现在这般,京城你必然是去不了了,就给我乖乖的留在这教坊,这辈子别想着哪个男人给你赎出去了!”
教坊妈妈的嘴一如既往的不饶人,只是这一次凌霄没有再和人对着干——这件事牵扯甚广,若是没有教坊妈妈和众姊妹的支持,也不可能收集来那么多的请愿签名。
“妈妈,是我错了。”
一旦凌霄软下语气来,教坊妈妈再想要维持自己的冷言冷语,也根本维持不住了。
“京城来的消息,如今张殊文的事落在了他老师头上,罚俸贬官,对他而言,无非是升官路上多了不少坎坷,还落了个爱妻如命的名头。”
“咣当。”手里的杯子滚落在桌案上,凌霄的手还在抖。
如果张殊文知道自己还活着,怕不会把教坊也牵连其中,怕不会……
“你觉得妈妈能有这消息,能在京城中无人么?”原本张扬的姑娘,教坊妈妈虽然心知凌霄平时的性子有多少都是虚张声势,却也不舍得后者成了如今的模样,“有些过往我以后慢慢与你道来。”
“如今你只要记着,你若是一定想要这张殊文背后的腌臜放到人前去,妈妈也能把这事捅到皇帝眼跟前。”
教坊妈妈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凌霄,盯着后者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如果你想就此罢了,妈妈也能理解。”
“我不想作罢。”
“这些姊妹,这些百姓,他们也不情愿看见这样的负心人堕了徽州府的名声,我也不希望张殊文的恶没有代价。”
这一次,有了教坊妈妈的肯定,凌霄的答复是肯定的,刀山火海,这件事她也要坚持到底。
“好。”
“刚好信里面也同我说,希望这件事能够闹大些……”不过写信的那一头,是希望凌霄真的“死”的,这话被教坊妈妈咽了回去。
好不容易看着凌霄长大,看着凌霄活下来,看着凌霄回家——无论是谁,无论为了什么,教坊妈妈都不可能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凌霄。
今日是凌霄,明日呢?教坊里的姑娘们,她还是会一个接一个护不住!
“闹得大一些,我没死,怎么闹大?”
凌霄长大了,教坊妈妈知道自己早该想到前者看得懂这一切。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凌霄就不肯相信自己不会想要她们死呢?
“妈妈若是舍得你,也不会搞来这么多连名上书的人,只想着给你讨个公道了。”两个不张嘴的人之间,所幸有个长了嘴的管殷,看着二人的气氛又一次僵持起来,眸子里满是无奈。
“我……”
教坊妈妈还想嘴硬,可是桌子上摆着的这张请愿书做不得假。
“皇帝本就有心清算张殊文老师那一党,纵容自家子侄欺男霸女,当街行凶,不是今天占了谁家的田,就是明天推了谁家的墙……贪腐更不是小数额。”
“当年管家的事?”
“自然也有他们的手笔。”教坊妈妈直接承认了管殷的猜测,“若是只有一个徽州府的小官能做得了什么?即便是有那样的胆子,再凭什么错信错付也不可能碰得到那么多赈灾的银子。”
“果然……”不然有些证据,张殊文是如何轻而易举拿了出来?无非是弃车保帅,管殷当时便觉得事有蹊跷。
皇帝不喜欢做被逼无奈的选择,更期望着两边相互争斗,这样才有助于他在其中的斡旋。
只是,一边是一手提拔起来的清白书生,一边是世家大族,当年皇帝还是皇子时候的太傅为首。
也不是每一位皇帝都对当年的太傅有什么师生之情,情理之间,先国后家,先君臣后父子——皇帝不想让这些世家大族的后代做的太稳当了!
“朝堂上的风向,是想要打压太傅一脉的气焰,只是打压的太过同样是问题。”
皇帝便会觉得自己被另一边的人马牵着鼻子走,如此反而讨不到什么好处。
这道理京里寄信来的人不可能不懂,只是在高位上久了,谁不想把自己的顶头上司拉下来,自己坐上去瞧瞧?
皇帝的位置拿不到,总能拿到太傅原先的位置,贬下来一个老太傅,就能送上去一个新人。
理想化来看,朝堂上确实是应该这样。只是……有些位置不是谁都能坐得,即便空下来,也未必一定要填上一个新人:哪怕不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所以,你不死才是最好的结局。”
凌霄不死,太傅一脉也好,张殊文也罢,能够和皇帝的心治罪,却不至于一下被打压的抬不起头,让清流一脉独大——朝廷沉浮,在泥滩上流了二三十年的清流,还能称得上是完完全全的清流么?
“况且妈妈不希望你死。”教坊妈妈难得把心里的话说给了凌霄。
请愿书递进京城,就要落进皇帝手里之前,教坊妈妈带着凌霄把程家夫妇重新安顿回了那个清幽的小村。
“儿啊,你要好好的,娘不想再没有你了。”程勉走得早,程母的心早就碎了再拼,再得知凌霄出事的时候,好不容易被几个姑娘家粘起来的心又碎得不成样子,头发也一夜化作银丝。
“娘再担不起一次了……”
“爹,娘……儿不肖,要随妈妈回教坊去了,只恐污了门楣。”
凌霄不知道,昨夜程家夫妇同教坊妈妈谈了一夜,后者承诺好了要把这教坊交给凌霄,只说自己这一辈子没个儿女,全把凌霄当作亲女看了。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多少教坊女子想着靠个男人“脱离苦海”,离开这个困着她们的天地。
谁能想到歌女、舞女和教坊妈妈间日久生了母女情,陌路相逢的人,在不长的日子里又存了姊妹之情,日久却没让满心情色的人真心待了凌霄。
“你常来看娘和你爹便是。”
“我们老了,早不在乎那些什么名啊利啊,权啊势啊,只要有个贴心的人儿,能在想起来我们的时候见上一面……我们便也知足了!”
“呵!太傅身边的人当真是会教学生!”皇帝捡起手边的东西,想要打在太傅面前,终于还是在撒手的前一刻收了回来。
老太傅毕竟是自己的老师,皇帝不能因为一时之快,落了口实,让天下人耻笑。
“得了官还不知足么?太傅,你汪家的人,当真会教学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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