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拉克妮加入马戏团，已是五个月前的事了。
如今说来，怕是难以置信……
她初来乍到之时，团长与团员的关系还算融洽。
不，应该说，团员们对他们的团长颇为喜爱。
“各位，今天我们有新的伙伴加入！有请尤拉克妮小姐！”
“啊，大家好，我是尤拉克妮。”
“哦！团长终于办到了！我们也有女团员了！”
“嗯？杜内多尔先生，我们不是有艾拉小姐吗？”
“副团长只是个小丫头罢了，哈哈哈。”
“嘘！这话要是被艾拉小姐听到，可不得了！”
在尤拉克妮眼中，这位团长与她以往见过的人截然不同。
他不惧怕，也不厌恶这些怪异的团员。
总是带着和煦的笑容，谈笑风生，与他们相处融洽。
“艾拉小姐！欢迎蛋糕还有吗？”
“喂，那东西……这三天都被你吃光了吧……”
“哎呀！原来我餐后甜点吃的都是那个啊？”
“……真是的，没救了。”
副团长艾拉似乎对团长颇有微词，但当时的尤拉克妮只觉得这是少女特有的娇嗔。
“团长，吃完饭一起去市场逛逛怎么样？”
“好啊，我很乐意。”
比起其他团员，尤拉克妮对团长更多了几分好感。
丧夫之后，她在森林里隐居了两年。
原以为心如死灰，却没想到……
心中竟还残留着可以给予他人的温暖。
“团长！能帮我看看我的杂耍表演吗？”
“杂耍？嗯，想要同时运用六只手臂的话……”
“团长！我一个人去镇上有点害怕！能陪我一起去吗？”
“呵呵，那没办法了。”
尤拉克妮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寸步不离地跟在团长身边。
一个二十多岁、结过婚的女人如此轻浮，难免会引人侧目。（斯文确实这样说过。）
但她只想忠于自己的内心。
弗兰克·艾德斯坦。
她喜欢这个男人。
曾经紧闭的心扉，被他重新打开。
和他在一起，她感到幸福。
“啊——”
“快逃！”
“恶魔！他是恶魔！”
然而，就在他们一同巡演的第一个月。
尤拉克妮目睹了艾德斯坦的真面目。
他每挥一下手，就有一颗人头如同气球般爆裂开来。
血肉如同雨点般洒落。
在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中，艾德斯坦却在微笑。
一如既往的亲切而灿烂的笑容。
他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很美，不是吗？这人间烟火……”
或许就是从那天起，
团员们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团长。
“哎呀，各位。你们已经吃完饭了吗？”
“啊……我……那个……啊，我想……还是不要打扰团长休息了……”
“啊，是，是。我们……先吃了。”
“……是吗？”
尤拉克妮自己也不例外。
“尤拉小姐，今天不是说好一起去采购吗？”
“是，是吗？我，我突然想起来……我，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
“没，没什么要买的……”
“……这样啊。好吧。”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艾拉作为代表出面干预了。
“你做出那种事，还指望大家像以前一样对待你吗？”
“呵呵，看来大家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总之，如果你还想继续经营这个马戏团，以后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我知道了。就照你说的办吧。”
艾德斯坦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同样的笑容，同样的语气。
如果他表现出愤怒或委屈，或许还会让人觉得他有人情味。
但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一如既往。
直到这一刻，尤拉克妮才看清了他的本质。
那刻意为之的笑容。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虚伪语气。
他不过是在模仿人类而已。
“就因为一个弹指？一点也不疼。”
“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我陪你一起吧。”
“我……是你的丈夫。”
恶魔甜美的嗓音。
他的笑容依旧迷人，他的举止依旧体贴。
而且不知为何……
总觉得……
他比以前更像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尤拉克妮的心动摇了。
她不由自主地投入了那个让她恐惧、让她躲避的恶魔的怀抱。
咚，咚。
狂跳的心脏，绝非出于恐惧。
那颗她以为已经丢弃的心，正在剧烈地跳动。
尤拉克妮猛地回过神来。
明知他的真面目，却还是轻易地被他迷惑，她感到无比懊恼。
不能上当。
不能相信他的伪善。
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不能对他敞开心扉。
“鲭鱼通常是在河口附近用盐腌制后运上来的。一般都在大型市场进行大宗交易。
这种小鱼市很难看到新鲜的，不如白天去鱼店看看。”
“原来如此，尤拉克妮小姐。我以前都不知道。”
“是……吗？”
鲭鱼的事，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去市场那天说的。
我原封不动地重复了当时的回答。
而你却表现得像第一次听到一样。
机械地称赞我。
真是拙劣的人类模仿。
你的话语。
你的笑容。
都只是伪装而已。
其中没有任何真情实感。
想想那些像烟花一样爆裂的头颅。
想想那些被揉成一团的村民。
想想那个因为哭闹就被变成石头的同伴。
他是恶魔。
尤拉克妮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我应该从你怀里出来吗？”
她仍然依偎在他的怀抱里，但她的心跳却冰冷得可怕。
他能感觉到吗？
从他的表情上，她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随尤拉克妮小姐的意思。”
什么是恶魔想要的？
是留下，还是离开？
就在尤拉克妮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竞拍的货物已经打包完毕。
“29号！29号！请29号来领取货物！”
真是时候。
“我去一下就回来。”
尤拉克妮自然地从团长的怀抱中抽身，走向卸货区。
卸货员收了她的钱，并把收据交给她。
工人把装满鱼的篮子递给她。
不。
是想递给她。
“啊，啊？你，你是……？”
工人的嘴巴张得老大。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尤拉克妮身上。
看到他逐渐放大的瞳孔，尤拉克妮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为时已晚。
“啊——怪，怪物啊——”
他扔下篮子，尖叫起来。
难道是来看过马戏团表演的人？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们。
“怪，怪物啊！怪物要来吃人了！”
“喂！你怎么了？”
“呃，这小子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吗？”
工人像发了疯似的在地上打滚。
其他卸货区的工人跑过来，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看到他这副癫狂的模样，尤拉克妮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
在表演开始前，被斯文当作玩具戏耍的那个工人！
没错，就是他！
他配合表演，得到了免费入场的奖励。
然后，他看到“绷带男”吐了一地，看到“蛛女”吓得尿了裤子，看到“赤血鬼”直接晕了过去。
一辈子的脸都在一天之内丢尽了，他一脸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游乐场。
适当的观众反应，对于表演者来说是一种乐趣。
那天晚上，他成了团员们的笑柄。
没想到偏偏在这里遇到了他。
察觉到情况不对，尤拉克妮想要撤退。
这时，工人颤抖着手指着她。
“她，她是怪物！”
“你冷静点！别胡说八道！”
“真，真的！今天游乐场来的那个怪物马戏团！会抓男人吸血的那个……蛛女！没错！蛛女！她有六只手臂！”
人们的目光再次集中到尤拉克妮身上。
一头深紫色的秀发，略显苍白的脸上，五官精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如果不是白天，真想好好欣赏一下她的美貌。
单从外表来看，怪物这个称呼并不适合她。
然而，仔细观察她面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话说回来……”
“是不是有点像？”
看过白天表演的人还真不少。
虽然没有紫色的嘴唇，没有嘴角流淌的鲜血，也没有浓重的黑色眼妆，但她出众的容貌依旧难以掩盖。
工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观众中也有人认出了她。
“怪物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她被诅咒了吗？”
“听说她会吃人。”
“她这样随便乱跑真的没问题吗？”
人群中弥漫着敌意。
很快，就有人叫嚣起来。
“怪物，现出你的原形！”
“不是说你有六只手臂吗？”
“晦气的东西，少在这里碍眼！”
威胁、嘲笑、讥讽的声音充斥着整个鱼市。
有些人不仅嘴上说说，还付诸了行动。
“恶心的怪物！用这张脸勾引了多少男人？”
嗖，啪。
一颗藤壶飞过来，砸在尤拉克妮的肩膀上。
并不疼。
但这却触动了她的伤疤。
被关在笼子里，被人扔石头的那一天。
“晦气的东西，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敢乱闯？”
唰，砰。
一条巴掌大的小鱼砸在她的胸口。
这一次，她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掉在地上的死鱼，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黯淡无光。
你好啊，你也和我一样孤身一人吗？
周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她这边。
这时，一个男人的身影突然闪过她的脑海。
尤拉克妮回头看去。
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那个男人正站在围观的人群中。
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仿佛在欣赏着这一切。
随着人潮涌动，他的身影在光影中忽隐忽现。
透过光线的缝隙。
她看到了他的脸。
只是一瞬间，但她看得清清楚楚。
弗兰克·艾德斯坦，他正看着她……
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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