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加班到深夜的时候，有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上门，将你重要的秘密道破，最后发了疯一样要跟你单挑，你会是什么感受？
柯林也不知道，他现在应该是什么感受。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发出决斗邀请的老人，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你要跟我决斗。”
“不错，就在此地，就在此时。”
老人的话语堪称是迫不及待，但他本人却显得很有耐心。
耐心地脱掉身上的礼服，耐心地给柯林解释，耐心地等柯林反应过来。
耐心地准备着这个漫长的夜晚里，最后的战斗。
他已经等了足足四十二年了，在这命运即将宣判的前一刻，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耐心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房间里并不亮，清冷的夜晚毫无节制地吞吸着一切光线，布雷斯的脸上却蒙着一层殉道者的光辉，使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仿佛回到几十年前。
柯林毫不怀疑，即便面前的老人战胜并杀死自己，他也会旋即自尽，与自己共赴冥河。
随着决意落成，布雷斯生命中承载的历史，灵魂中承受的苦难，都仿佛一起卸下，他从未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轻松。
布雷斯极小心，极小心地拔出腰间的佩剑，短剑划出剑鞘的声音，几乎盖过了他嘴里的小声嘟囔。
“深夜无人的治安卫所恰是理想之地，你我之间的决斗不应为他人所见。因为这场决斗谈不上多么光彩，它不关乎荣誉，只关乎未来——你踏着我的尸体走向未来，或是我踏着你的尸体埋葬未来。”
看着老人容光焕发的面孔，柯林不由对布雷斯的过去，生起了强烈的探索欲望。
究竟是怎么样的际遇，塑造了这样一位战士。
他跟莱茵兰，跟孚日城，跟霍亨斯陶芬，又有着何种瓜葛？
柯林朦胧地预感到，这不会是一场容易结束的战斗。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心神摇曳，落后半步，跟随着老人的步伐，仿佛自己才是客人一般，来到了他曾经跟李维科决斗的训练场。
没想到，当初没跟日久成仇的李维科，在上面了断恩怨。
到头来，却是跟一位素昧平生的老人，来这里决一生死。
柯林心情复杂，抬起剑尖，与十几步外的布雷斯平齐。
训练场中的长明灯，在他眼中倒映出灼灼光焰。
柯林并不担心自己会落败。
将老格里奥的教导全盘吸收，他自己就是城中最年轻的剑术大师。仅以凡间剑术而论，在孚日城，他不惧怕任何人。
更何况，布雷斯虽然比一无所知的李维科看到的更多，但自己的底牌可是还有很多。
哪怕短暂失去了血裔贵族的血脉恩赐，仅凭术师的力量，他也有自信能够战而胜之。
“准备好了吗？柯林。接下来的出手，我不会有任何保留。”
柯林以沉默坚毅的眼神回答，于是布雷斯动了。
他右腿一蹬，腰身发力。
如同一颗炮弹那般冲天而起，以快得惊人的速度迫近柯林。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剑尖朝着柯林的核心躯干，直直刺出，不给对手一点犹豫的机会，一上来就是杀招。
柯林却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这样蛮不讲理的突袭，他早已在下城区的险路恶敌中经历无算。
他以千锤百炼过的动作拔剑，挺步和发力在同一时间完成，一往无前地攻向对方的弱剑身。
锵的一声，布雷斯的短剑被柯林拨开，惊险地化解了对手狠辣的先攻。
虽然血脉恩赐暂时没法使用，但他的身体素质还在，才能做到出剑时，后发而先至。
布雷斯一剑不中，枯木般的手臂依然稳稳当当，剑身急速回势，抢回中线，与反击而来的，柯林的剑咬在一块。
以短接长，身材矮小的布雷斯没办法再深入，去攻击柯林的弱剑身，只好死死地缠住对手的剑尖，且战且退。
一长一短两柄利剑，剑刃砰砰交击，就如同两条铁蛇在相互交缠撕咬。
拳怕少壮，柯林也看出自己力量稳占上风，总能将布雷斯的剑击退。
索性一鼓作气，接连使了几个大胆的变招，趁布雷斯的短剑被格开，剑剑刺其要害。
但布雷斯的剑术技巧极高，在剑身更短，力气更小的劣势下，仍能快速调整回防，不给柯林抓住机会。
他皱起眉头，这与自己预想的不太对。如果布雷斯就这个实力，那他甚至还不如李维科。
然而瞬息万变的战斗中，不允许一点失神。布雷斯趁柯林招式已老，冒着被当胸刺穿的风险，挺身而上挥出一点寒芒！
柯林无奈，只得急速抽剑回防。见距离差得有点多，布雷斯果断舍弃一击必杀的机会，步伐一顿，仅到剑柄前三寸，反变向袭去柯林剑身薄弱处。
他的短剑形制已近于刀，挥砍更能发力。
兼着布雷斯神鬼莫测的剑技，竟爆发出更快的速度，电光石火之间，对着柯林连续反劈三下。
铛、铛、铛！一声更比一声急促。
布雷斯的三连劈砍，妙到毫巅地砍在柯林长剑上的同一点。
饶是柯林再有力气，也吃不住这惊涛骇浪般的连击，手腕一酸，长剑几乎要脱手飞去。
趁此机会，布雷斯踏出有如鬼魅的步伐，再次爆发出一往无前的速度，短剑直刺柯林咽喉。
沉入战斗专注的状态，柯林一瞬间完成判断。
此时距离太近，自己已无暇回防。
侧闪会被对手追上，后撤更是容易扰乱自己节奏。
即便能闪下这记杀招，还是会继续落入对手的追击范围，在接下来的交手中落入下风。
以布雷斯的风格，一旦他抢到先机，迎接自己的必定是滔滔不绝的攻势，不会给任何机会。
既然三个方向都无法选择，那最后剩下的选择，再不可能也只会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因此柯林不退反进！
他一咬牙，手腕强行发力稳住剑势，视死如归般踏步向前，同样往前刺出一剑！
千钧一发之际，两把剑一长一短，剑格互相卡住。
离两人的咽喉不过一点距离，定格在生与死的界限之前。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执剑相对。彼此对视的目光之中，仍有刀光剑影。
第一回合，两人暂且平手。
“呵，人真的是老了。就连力量也不如从前，只好靠着一点技巧，欺负欺负你们年轻人了。”
“假以时日，我的技巧只会比现在更强，可那时，我该上哪去找你斗剑呢？希望你不要客气，一定告诉我您下葬的墓址。”
“牙尖嘴利。”
布雷斯笑着摇头，浑身的皮肤忽地变作青黑，底下的肌肉筋腱冒出凛凛火光，就像沐浴着火焰的枯萎恶魔。
从身体深处喷涌的烈焰，也好似染上一层青黑，逸散到窗外的夜色中，如同漂浮着的幽冥鬼火。
另有星星点点，附在短剑上面，使得这把武器看上去更加妖异。
光与暗在布雷斯身上泼出眩目的油画，柯林心中一沉。
他清晰地看见，在布雷斯的脖颈两侧，两个丑恶的狗头刺青慢慢浮现。
在超凡者的生死决斗中，这不过是宴会上的甜品。
超凡力量的对轰，才是鲜美的正餐。
第二回合，而今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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