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第一次见到夏可人，是一场冬日的宴会。
皇兄和皇弟对于这种宴会无甚兴趣，他却不一样。
风花雪月，诗情画意，是他除去枯燥的课业外，唯一能找到趣味的东西了。
他被举办宴会的主人家引过去时，看见远处的树下站了一个姑娘，她披着白色狐裘，脖子被一圈白色绒毛围住，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
她的表情很平淡，气质却很出挑，清冷出尘。
雪纷纷扬扬下着，她好像要和雪景融为一体。
就那么站着，萧安的脚步已然放慢，直至停下。
主人家好奇地看向萧安注视的方向，介绍道：“那是夏御史府上的千金，名唤夏可人，随他表兄来赴宴的。”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
“夏可人……”萧安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发现那姑娘的目光挪了过来，里头淡淡的，还有一些疑惑。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随着主人家往宴席当中走。
宴席中，他扫视全场，看到原先那位姑娘坐在角落，在一位男子的后方，安静地看着手里的茶盏。
目光分得多了，周围人对于诗句的探讨便没怎么入耳。
萧安在思考自己该如何接近一个姑娘。
他看见自己注意的人和那位表兄离席，两人一同往后院去。
他猛地起身，惊到了众人。
萧安轻咳一声，说着自己要去后院散散步透透气。
光明正大地说要走，脚步却小心翼翼，他悄悄地躲着，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可人，看你兴味索然，出府去玩吧，回府时我命人去唤你。”一位男子声音柔和道。
夏可人应当是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可人。”男子又开口，夏可人顿住脚步，听他继续道，“若你不希望两家结亲，我会去和爹娘说的，你不必感到负担。”
“那就多谢表哥了。”夏可人的话语听不出悲喜。
她表兄却一阵失落，转头就走，嘴里还低声念着：“你要是不谢我还能高兴点……”
萧安看他不高兴了，自己倒是感到愉悦起来。
夏可人停在原地，末了语气微冷：“躲了这么久，不出来吗？”
萧安心下一动——这姑娘会武功。
他整理了一番衣裳，从容地从假山后边走出来，面上含笑：“姑娘机敏。”
“没想到来此处散步，还能看见一桩姻缘的结束。”
实在是美哉。
最后一句他可不敢说。
他一双桃花眼带笑含情，直直盯着夏可人。
夏可人皱了皱眉，面前这个人是谁她刚刚才知道，当朝四皇子萧安。
皇室中人，远离一点的好。
她对他福了福身就离开。
结果这人就跟甩不掉似的，她走到哪，对方就跟在后面几步，不上前，也不离开。
走到一条巷子，她忍受不了了，回头语气不善地问：“四皇子还有何事？”
“算是吧……”萧安想了想，走到她面前，“我知道一个好玩的地方，一同去吗？”
“不必。”夏可人也没有心大到和一个才见面不久的陌生人一同出行。
“我堂堂大祈四皇子，也不会对你做些什么。”萧安说着笑开，“何况姑娘不是武艺高强吗？”
“怕了？”
夏可人觉得这个人可能不太正常，莫名其妙。
却因为最后这个激将式的说法点了头。
萧安说的地方是射圃，这个地方一般人来不了。
夏可人看见里头驾马驰骋的人，没等萧安带领就走了进去。
这里的人牵来两匹装备齐全的马，还拿了一些护具，萧安接过本想教夏可人戴上，没想到对方直接跨坐上了马。
那姑娘勾唇：“我不需要这些。”
萧安失笑，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可以，你随意。”
夏可人得了许可，一甩缰绳，马往前冲去。
萧安也即刻上马，纵马去追她。
“御不错，射呢？”萧安把手里的弓箭扔给夏可人。
后者接过，对着远处的靶子拉开弓，箭瞬间离弦，朝那个方向刺去，正中靶心。
她眉目舒展，没了原先的冷，多了几分柔和还有昂扬。
萧安看着，眼里滑过惊讶和欣喜。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宝藏。
夏御史恪守礼法，正直端方，对唯一的女儿管教甚严。
教她礼法，教她作为女子应该优雅恬静。
但好像，这个姑娘不太一样。
和他遇见的都不一样。
面上是守礼端庄内敛，实则有股劲儿，明媚昂扬。
算一见倾心。
后来萧安想了很久，觉得真正的动心，是在两人的马匹齐头并进，一同越过终点线的时候，他看见夏可人笑了。
以至于每每午夜梦回，深觉愧疚和痛苦难当。
如果不是他不计后果地接近，夏府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母妃说他疯了，不要世家大族的支撑，想和一个人相守，甚至打算和她云游四方。
没有。
他只是厌倦了宫中的腌臜，也因纷乱的政事感到疲惫。
往上，他有两位皇兄；往下，他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不需要去争，也没必要去争。
为什么要逼他？
为什么要害夏府到那种地步？！
他跪在母妃和舅舅面前的时候这般想着，嘴里却是认错和承诺。
血和泪混合着落在地上，心上的刀反复捅入，剧烈的痛感要把他淹没。
为什么？！
他把心爱的姑娘害了，因为天真，因为自私。
不知道痛觉持续了多久，直到母妃和舅舅点头，萧安脱力倒在地上，宫殿富丽堂皇，萧安看着上头的梁木，横竖交错，像是笼子。
夏御史夫妇在流放路上身染重病逝世，不久他派去保护夏可人的手下回来，告知她也已身死的消息。
萧安疯了。
他开始浑浑噩噩，流连青楼。
他喝酒，喝得烂醉，这样半梦半醒间，好像又能见到那个站在树下朝他看来的姑娘；还有在马场驾马驰骋的她。
母妃和舅舅也生气，但他们没有他的软肋了。
一方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另一方是刻骨铭心的爱人。
他连替夏府报仇都做不到。
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萧安倒在夏可人怀里的时候想。
真好，她还活着。
他救这一次，往后余生，夏可人要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但没有，他送出祝福的那个姑娘，在夏木阴阴的山中服下毒药，对着父母的坟墓，攥着他送出的玉佩，平静地离去。
这是人间四月，芳菲落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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