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沉寂，薄雾渐起。
苍白的月光穿透云隙，将世间万物笼在淡淡的朦胧里。
“叮铃铃——”
急促的铃声忽而响起，打破了这份难得的静谧。
琴酒垂眸往屏幕上看去，却在看清那串号码之前，被一只修长的手抢先拿起了手机。
叶初并没有理会的意思，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便直接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随即，他像是邀功似的，轻轻摇晃了一下手里拿着的东西。
琴酒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往那个酒瓶上看去。
玻璃瓶身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瓶中盛放着的酒液在晃动间荡出一圈淡金色的涟漪，像是封存了一整瓶柠檬味的阳光。
虽然没有任何标签，但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瓶Limoncello。
——作为意大利特产的酒，在其他地方鲜少能喝到。
他之前喝过，所以餐后那杯shot端上来的时候，才会又续了一杯。
叶初冲琴酒眨了眨眼睛，语气里带着点幼稚的得意：
“老板人很好，多给了点小费，就送了我一瓶自制的柠檬甜酒。”
琴酒勾了勾唇，嗤笑一声，却并未拆穿他这个过于拙劣的谎言。
——在这里用南意的柠檬酿酒，还将其作为餐后酒免费送给客人？
未免太过奢侈了。
——这种事情，这里的餐厅不会做，反倒像是这家伙会干得出来的。
特意选择这家餐厅，估计也有这个原因。
——他早就打点好了一切。
甚至连让他接受的说辞，都是那般的无懈可击。
琴酒舔了舔唇，舌尖缓缓划过唇瓣，似乎还能尝到那股柠檬的酸甜。
……阿马尔菲的柠檬吗？
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话……
——
【t.d. Lemon】
印有这个字样的木箱，被放置在三角钢琴上。
那是1900最初被找到的地方，也是他的中间名。
此时，不论是银幕内，想要找一些值钱玩意，最后却意外发现弃婴的炉工danny；还是银幕外，坐在沙滩露天影院里的观众们，都不知道这个孩子会有怎样的一生。
只有托贝尔摩德买下这部电影版权的叶初，早已知道了这个故事的最终结局。
为了确保谈判的万无一失，他在此之前特意看过一遍成片。
这是一部文艺片。
卖好不卖座——这是文艺片的通病。
可这部电影，无论是配乐、摄影、导演、剪辑，还是叙事本身，都具备冲奖的水准。
想要买下版权，仅靠金钱并不容易——尤其是这种早晚会被人发现的“金子”
即便价钱合适，版权方也未必愿意松口。
这种时候，只能靠打“感情牌”。
虽然过程比预想中麻烦太多，但叶初从未考虑过放弃。
能够找到一部琴酒会喜欢的电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他不想食言。
只是这样而已。
银幕上的光不断变换着，一帧一帧，驱散了一小片氤氲的雾气。
可叶初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银幕上，反倒全部都被身侧那人吸引。
琴酒似乎对这样的场合极不习惯，脊背绷得笔直，手指搭在沙滩椅的扶手上，维持着高度戒备的姿态。
可他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银幕上，仿佛真的被里面的故事和音乐吸引。
叶初掩唇低笑，似乎只是这样就已经心满意足。
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琴酒微微偏头，斜睨了过来。
他的眼尾轻轻挑起，于不经意间透出一丝本能的凶戾。
碧玉般的眸子在夜色与薄雾的包裹下时隐时现。
半隐在光影中的冷冽轮廓，却仿佛被笼上了几分柔和。
“……盯着我做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似有几分咬牙切齿，像只微微炸了毛的猫。
薄雾游移，光影晃动，银幕上的故事仍在娓娓道来。
可那随意的一瞥，便已胜过银幕上那些精心雕琢的画面，胜过一切。
“好看。”
叶初顿了顿，像是自我辩解似的，口是心非地低声补了一句：
“……我是说电影。”
——说谎。
琴酒的下巴微微扬起，意味难辨地哂笑一声。
他才懒得在这种小把戏上多费心神，更不屑于拆穿。
可一直紧绷的情绪，竟因这无聊的小插曲莫名松快了几分。
身体放松下来，就连那份近乎本能的警觉，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收敛。
忽略掉身旁那道始终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琴酒重新望向银幕。
晚风自遥远的海面吹来，现实的海浪与电影中的潮声交错重叠。
银幕之上，一艘巨大的蒸汽邮轮缓缓现身。
——the Virginian
维吉尼亚号，这座承载着无数人移民梦的漂浮城市，正驶入无垠的海面，重新踏上它的航程。
大海从不温顺。
当人们习惯了它的平静，它便会立刻撕碎那份伪装的安逸。
三日的风平浪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破。
这场暴风雨于午夜时分，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近乎疯狂地敲击着甲板与船舱。
惊醒了沉睡的人们，也唤醒了名为“海洋”的巨兽。
维吉尼亚号，这艘庞然大物，在大海面前，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玩具。
船身在浪涛中颠簸倾斜，船内的一切更是无力抵抗。
当麦克斯托尼被甩出房间，左摇右晃地迷了路，抱着舞厅前的花盆狂吐不止时，耳边忽然多出了一道声音：
\"hey, conn？ what's the matter?\"
(嘿，吹康恩牌小号的号手，怎么了？）
\"Lose your sea legs?\"
（晕船了吗？）
\"e with me, I have a cure for your misery.\"
（跟我来，我有办法让你舒服点。)
麦克斯托尼第一次遇见1900，就是在这样一副滑稽的场面之下。
——他是个疯子！
这种想法，在1900让他打开钢琴轮锁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轮锁的制动被解开，随船身倾斜轻轻晃动着的三角钢琴终于失去了束缚。
滑轮在光滑的地板上左右滑动，被波涛与重力轮番拉扯着。
没人知道它的终点是哪里，也没人会像他这样，做出这种不合规矩的疯狂举动。
然而那个始作俑者却稳稳地坐在钢琴凳上，神色轻松地踩着踏板。
混乱的重心、突然坠落的吊灯、不断翻涌的海浪，全部被他踩在了节奏之中。
——他是个天才！
钢琴上的八十八个琴键，在1900的指尖化作流畅的乐章。
阴晴不定的大海特意为他和鸣，浪花和潮汐变成了独特的滑音。
世界在倾倒，船体在摇晃，而他们，在空无一人的金色大厅里，沉醉于欢快的华尔兹中，
——与大海共舞，
在这片浪漫得无可救药的旋律里。
海风掠过银幕，露天影院内薄雾弥漫，光影在帷幕上映得虚实交错。
音乐却将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悄然联系在了一起。
有情侣低声耳语，有人轻轻牵起对方的手指，有的已经悄悄贴近，在黑暗中交换了第一个法式热吻。
琴酒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心底顿时泛起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妙预感。
这个时间点，会在沙滩上看电影的，大多都是情侣。
而这些情侣，不论看什么，都能把好好一部电影看成烂俗的爱情片。
那些细微的气息、轻吻声、摩挲衣料的窸窣摩擦，将空气不断烘热。
如此一来，那家伙特意挑选在这里看电影，不是打着趁机做点什么的主意，恐怕连鬼都不会相信。
——按理说，这么好的时机，那家伙也不该轻易放过才对，可...
偏偏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是故意吊着他，逼他主动？
还是单纯觉得有趣，想要看他的反应？
——难道，又打算耍自己不成？！
琴酒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随着思绪翻涌，那股本不该有的烦躁感在胸腔里暗暗滋长、发酵，就像被暴风雨洗礼过的海面，逐渐失控起来。
直到那些可疑的水声越发不知收敛、愈发胶着，琴酒终于决定好好“质问”一下旁边那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琴酒下意识收紧了指尖，冷着脸扭头看去——
只见那家伙，靠着椅背，头微微偏着，方向还正对着自己。
可那双眼睛，却早已阖上，睫毛在银幕光影下轻轻颤动。
眉眼却是那么的放松，呼吸也平缓均匀。
这家伙——竟然睡着了！
……在所有人都快控制不住的时候，他竟然睡着了。
琴酒怔了怔，心底那股无名的火气，顿时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个彻底。
——当初提出看电影的是他，到了真正看电影的时候，睡着了的也是他。
琴酒的手指缓缓绷紧，捏着膝头的布料，眸光压低到危险的暗色。
眼底的神色几经变化，琴酒的指尖倏地抬起，又在半空中重重落下。
最终，他只是抿了抿唇，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复又重新转回了视线。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这个该死的家伙，分明还没有眼前的电影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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