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
灯盏里的烛火轻轻跳跃,将端坐在桌前卫青璃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她虽手执一卷书,目光却久久落在书页角落未曾翻动,只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婢女暖玉悄步上前,剪了剪灯花。
“夫人,都亥时了,世子今夜定是要宿在书房,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卫青璃眼睫未抬,淡声道:“再等等。”
夜色已深,等啊等,等到三更梆子响,声声穿廊越院,撞得人心头发沉。
深秋的夜寒凉,暖玉搓搓手,忍不住嘀咕。
“自您进府以来,世子常常宿在书房,连您生辰那天都未归,您又何苦夜夜留灯,熬得眼底都青了……”
话音未落,卫青璃啪地将书卷拍在桌上,烛光映照下,素来温婉的面容蒙上一层薄霜。
“给夫君留灯乃是为人妻者本分,你是在笑话我?”
暖玉腿一软跪到在地,额头抵着地面,“奴婢该死!是奴婢嘴碎,求夫人饶命!”
婢女惶恐不安的请罪,卫青璃胸口的郁气不仅没散,反而堵得更厉害。
她闭眸挥手,“下去吧。”
暖玉不敢多言,默默退至门外。
卫青璃独自对着灯火,渐渐走了神。
五年了啊。
她加入这钟鸣鼎食的荣国公府,整整五年。
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乃世家冢妇第一要务,她却偏偏失职。
五年未有所出,流言蜚语早传遍阖府。
婆母每回见她,看似关怀的目光扫过平坦小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挑剔。
府中下人们表面恭敬,背地里的窃窃私语却如附骨之蛆。
“不下蛋的母鸡”之类的污言秽语,她并非不知。
看似花团锦簇的深宅内院,于她而言水深火热。
可这……难道是她一人之过吗?
她的夫君,荣国公世子。
那位在外温润如玉,堪称勋贵典范的男子。
回到这内院,却宛若出家清修的僧人,对她不闻不问,更是……不碰。
嫁做人妇五年,至今他们仍未圆房。
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什么都好,只是不在意她。
卫青璃嘴角勾笑,充满自嘲,比哭还难看。
门外忽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
卫青璃心下一惊,慌忙用帕子拭去眼角湿润。
“奴婢见过世子,世子安康。”暖玉恭敬行礼声传来。
卫青璃心下一喜,刚站起身房门便被推开。
沈墨寻一身月白长袍,乌眸沉沉盯着她。
卫青璃强压下翻涌的怪异情绪,挤出得体笑容,“更深露重,夫君怎不知穿厚些?万一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她说着便去衣橱取新制的男式披风,就要为沈墨寻披上。
怎料沈墨寻微微侧身,避开她的动作。
“夫君?”执衣的手僵在半空,胸口针扎似的疼。
沈墨寻沉默不言,只盯着她看,目光复杂,挣扎隐现,最终化为决绝。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信函,递到她面前。
卫青璃接过,却迟迟不肯打开瞧。
“看看吧。”他终于说了进屋以来对她的第一句话。
信函拆开,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刺目大字——放妻书。
卫青璃脸上血色褪尽,难以置信,“这是……什么?”
“卫娘子,你我夫妻五年,是我对不住你。”
他依旧叫她卫娘子,而非妻子。
“所有过错皆在我身,已向宗族陈明,拿着它你便可归家,另觅良缘,不必再困守于此。”
捏着纸张的手颤抖,卫青璃嗓音带着哭腔,“为什么?我可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不能再耽搁你第六年。”
他避开她的目光,“你本该有子嗣绕膝,有夫君疼惜,不必困在这院子磋磨余生。”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沈墨寻!”
卫青璃猛地喝止,积压五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五年!整整五年你视我如无物!你为宫里那位守身如玉,她知道吗?她会在乎吗!”
沈墨寻浑身一震,僵硬如磐石,闭眸掩饰眼角泛红,再睁眼已满是沉痛。
“是,在我未能救下程家满门那日,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侧眸瞥向她,眼底是一片死寂荒芜,“守着我这样一个行尸走肉度日,你又何必?”
沈墨寻走了。
卫青璃浑身止不住地颤,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踉跄着摔倒在地。
“夫人!”暖玉及时进来就要扶起她。
“别叫我夫人!”
她疯了一般,丢掉信函,抓起手边的茶盏、花瓶、妆奁,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被狠狠砸向地面。
瓷器破碎声刺耳欲聋,伴随她歇斯底里的痛哭。
鬓发散乱,珠钗歪斜,平日里恪守的所有礼仪规矩在此刻尽数消弭。
一夜未眠,天色将明未明时,卫青璃便坐在镜台前梳妆。
暖玉为她仔细描眉敷粉,可即便手艺再巧,也难掩深入骨髓的憔悴。
“就这样吧。”卫青璃拨开暖玉还要再敷粉的手。
马车按照她的吩咐已在府外备好,卫青璃搭着婢女的手坐上马车,一路驶向宫城。
一早她便亲自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允了她的恳请。
坤宁宫内鹅梨香袅袅,程明姝端坐凤座之上,身着绛红宫装,裙裾铺陈如晚霞,上绣金丝凤纹。
她云鬓高绾,珠翠雍容,通身气度沉静高华。
卫青璃垂落眼睫,依礼下拜。
与座上之人的明艳端凝相比,她只觉得自己恍若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
心底那点积攒的勇气几乎溃散。
“快起来吧。”程明姝声音温和,“赐座,上茶。”
卫青璃依言在圈椅落座,宫女奉上热茶,驱散几分身上的寒意。
但她还是说不出的紧张。
“今日天气不错,世子夫人可用过朝食了?”
程明姝倒不急,反而话起家常,笑意柔和。
这般温和亲切,无形中化解卫青璃紧绷的心弦。
不能再犹豫了……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再次屈膝行礼。
“娘娘,臣妇今日冒昧求见,实有一事不得不禀,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程明姝眸光在她憔悴面上停留片刻,随即抬手示意。
殿内侍立的宫人们鱼贯而出,厚重殿门被无声合上。
偌大坤宁宫正殿,顷刻间只剩下她们二人,以及莲杏碧萝。
“她们是我亲近之人,世子夫人但说无妨。”
卫青璃调整呼吸,半晌才抬起头,却仍旧不敢直视座上那位尊贵无比的女子。
“娘娘母仪天下,尊荣已极。可还记得……未出阁时,曾与荣国公世子有过婚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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