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砚的拥抱很短暂，几乎是瞬间便松开她，后退一步。
“我失礼了。”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局促。
程明姝先是一愣，并没有怪罪，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忆起山野之间，仅有一盏孤灯照耀，他却在冰冷刺骨的江水里不断潜浮，只为找寻自己的身影，程明姝心脏一角被软化。
她主动靠近回抱他，纤细的双臂环住他的身形，她的脸贴在他肩膀，原来他已经长得这般高了。
黎砚像是被人控住了死穴，僵硬如木偶，她居然……
“我回来了。”程明姝轻声。
“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黎砚眼尾微红，将脸埋进她颈侧，深深呼吸，想要将她身上的味道刻入肺腑，感受她最真实的存在。
黎砚最终还是离开景仁宫，程明姝亲自给福福喂治疗风寒的汤药，又难得地喂他吃了一块绵软的牛乳糕压压口中的苦味。
小孩子爱吃甜食，甜食一入口便乖得不行，程明姝怕他吃坏牙，平时都严格控制，也只有在生病喝药时才会稍稍放纵。
汤药有催眠效果，福福喝了药很快入睡，程明姝让人将他带到内殿，自己则坐在外殿的临窗大炕兀自思量。
秋雨敲打窗棂，衬得殿内寂静无声。
回宫后谢临渊记着初初寻回她时的承诺，已经启动程家当年的旧案，再过不久程家便能翻案了。
程仪不是贪官污吏，他是被人冤枉的，而晏家也在程仪案里扮演着重要角色，待到真相水落石出，谢临渊也会察觉到晏家的不简单，手有多长，野心有多大。
届时晏依玉的处境只怕会大不如今，就算出了冷宫，献上晏家的忠诚，她又能斗到几时？
而自己则有了无极作为助力，加之先前布下的棋局，往后行事也不必再束手束脚。
若想坐上中宫宝座，势必要除掉路上遇到的阻碍。
程明姝正愁不知该拿谁开刀，陈润润便自己冒出头。
陈润润的离魂症若一辈子都好不了，她大可以放过她一命，让她疯疯癫癫、浑浑噩噩过下半生。
就凭陈润润之前数次想将手伸进自己的景仁宫，待她神智恢复后，程明姝怎会让她好过？
流云宫偏殿。
秋雨淅淅沥沥，寒意渗骨。
陈润润的意识逐渐从混沌中清醒，只觉脑袋昏沉，像是被重物敲击过一般不适。
她迷迷糊糊伸手去摸床边的银丝绣被，却只摸到一片棉布。
棉布虽然柔软，但可远远比不上她先前用的雪锦。
陈润润蹙眉，声音嘶哑，“馨澜……”
外间脚步声匆匆，有人挑帘进来，却不是馨澜而是秋桐。
她恍惚想起馨澜已经不在了，如今自己身边侍奉的人是秋桐与冬青。
“小主，您的……病好了？”见到陈润润双眸清明，秋桐有些不敢置信，她立即去外边将冬青招呼进来，“小主的病好了！”
陈润润恍恍惚惚地环顾四周，屋外落着雨，天光黯淡，衬得居所狭窄昏暗，连窗棂上的雕花都陈旧褪色，哪里是她曾住过的雅致讲究的流云宫主殿。
再次进来时，秋桐与冬青面露喜色，又是扶起身又是倒水。
“本主这是在何处？还未回京么？”
陈润润对着冬青端来的普通青花瓷压手杯有些嫌弃，这种茶具她从前看都看不上，更别谈用了。
“本主在问你们话，哑巴了不成？”
冬青与秋桐对视一眼，无奈又忐忑地回道：“小主，您大病初愈似乎忘了，如今南巡的队伍都已回京，您现下是在宫中，您被陛下贬为六品答应，搬离主殿，这是您如今的居所。”
“什么？”陈润润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我被贬了？南巡的队伍也回京了？”
她几乎难以置信，自己不过是在秋水院寻猫儿时受到惊吓昏迷，怎得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是了，她想起来一点儿记忆，彼时她教唆花娘给程明姝投毒，没想到事情败露，馨澜被杖毙，而她也被陛下降位分。
“本主到底昏迷了多久？”
“足有三个月，小主大多时候都是糊涂的，分不清人，连陛下……”
“陛下如何？”陈润润急问，眼底燃起一丝希冀。
秋桐被她看得低下头，“陛下……未曾来过，只让奴婢们好好看着您，奴婢们有次渎职，主子发病时冲撞了沈才人，吓得她滚落楼梯，摔得可惨了……”
陈润润先是怔住，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自己生病陛下竟未来探望过她一次……
而后便是困惑，难不成宫里添了新人？
“沈才人是谁？”
“沈才人就是原先得沈美人，数月前因口舌冒犯姝贵妃被陛下降了位分。”
陈润润最是看不惯沈念烟仗着沈家嫡女得背景，总是清高倨傲的模样。
冷笑一声，“她也有今天？”
可笑意未达眼底，她便已颓然垂眸。
沈念烟被降位又如何？她自己不也成了深宫里下等的答应？
“你们刚刚口中说本主生的病是什么病？”
“离魂症，太医说是小主受惊过度，又被秋水院里的邪祟冲撞，所以才神志不清。”
陈润润回想昏迷前见到的可怖景象，到现在还是忍不住打哆嗦。
那院子的确邪门，竟然让她见到了被自己害死的陈家主母。
陈润润心有余悸，她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向铜镜。
铜镜里的女子面容憔悴，眼下青黑，连曾经悉心呵护的青丝都失去光泽，像是一团枯草。
薄底绣花鞋踩在冰冷地砖，丝丝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
陈润润不敢置信地抚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本主竟成了这副模样……”
冬青和秋桐不敢接话，默默站在一旁。
小主如今的模样还算好，宫里伺候的人多，照顾得周全，南巡路上更是不修边幅，否则也不会将沈才人吓到摔下楼梯。
陈润润死死盯着铜镜里得自己，眼眶湿红，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该如何去争夺陛下的宠爱？
只要还活着一日，她就不会认输，在宫里做个自怨自艾的弃妃。
陈润润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眼底的颓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绝冷意。
“去，把最好的补品端来，本主要好好养身子，从今日起你们也给本主打起精神，好好伺候！”
话音方落，忽听得窗边传来一阵细微响动。
一只猫儿跳上窗台，可怜兮兮地蹲在那儿，雪白的毛发被雨水打湿，蓝色的眼睛幽幽发亮，正歪着脑袋瞧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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