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梦蝶的指甲深深掐进周云帆染血的绷带，江风卷着咸腥水汽灌入鼻腔。
三号码头本该停泊着载满焦煤的货轮，此刻却只剩月光在铁锈上流淌的银色泪痕。
\"煤灰。\"周云帆突然在她耳边低语，喉结擦过她束胸布的边缘。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青石板缝隙里嵌着星星点点的黑斑，在月光下蜿蜒成断续的虚线，指向江畔废弃的棉花仓库。
两人踉跄着沿煤灰轨迹移动，祁梦蝶的铜哨在指缝间发烫。
当仓库斑驳的铁门映入眼帘时，她记忆宫殿的第三层回廊突然亮起煤气灯——昨日截获的密电里提到的新式定时装置，正与门锁上三道爪形划痕完美重合。
周云帆的呼吸突然变缓，这是他要易容的前兆。
祁梦蝶迅速背过身，布料撕裂声混着肤蜡加热的特殊焦香在夜色中弥漫。
再回头时，眼前已是戴着圆框眼镜的账房先生，唯有锁骨处未擦净的硝烟痕迹，还残留着地下室的潮湿记忆。
\"四十七步。\"她将铜哨含在舌尖，声音被江涛揉成气音。
这是从正门到东南角货堆的精确步数，今晨在教会医院解剖室背下的建筑图纸，此刻正在脑内展开立体投影。
仓库二楼突然传来铁器碰撞声。
祁梦蝶贴着霉变的木墙挪动，透过裂缝看到李副官正在擦拭德制鲁格枪管。
这个传闻中活剥人皮的恶魔，此刻竟在给怀表上发条——表链末端坠着的翡翠貔貅，与上周歌舞厅凶案现场遗留的挂饰如出一辙。
周云帆的皮鞋突然碾碎半块瓦砾。
二楼窗口立即探出三支枪管，李副官的鹰钩鼻几乎戳破脏污的玻璃。\"谁？\"带着痰音的吼叫惊飞夜枭。
\"送炭的。\"周云帆故意漏出半句苏北腔，沾着煤灰的掌心亮出伪造的提货单。
祁梦蝶趁机滚进阴影，后腰撞上结着盐霜的缆桩，疼得把铜哨咬出牙印。
货仓内霉味与火药味纠缠不清。
周云帆扶正眼镜，瞥见十二个武装分子呈梅花阵型散布，他们的皮靴在积水上踏出深浅不一的涟漪。
当他经过第三根承重柱时，藏在大衣里的微型相机开始自动对焦——柱面新刷的桐油遮盖着弹孔，其中某个椭圆形创面，与警察局档案室丢失的证物照片完全吻合。
祁梦蝶攀上通风管道时，铁锈正簌簌落入她的衣领。
透过蛛网密布的格栅，她看见李副官正在检查五个密封铁箱。
当第二个箱子开启时，记忆宫殿西侧档案室的抽屉自动弹开——那批失踪的教会医疗器械，此刻正在箱内闪着寒光。
\"丑时三刻。\"她用铜哨吹出纺织娘的振翅频率。
周云帆借着扶眼镜的动作点头，指腹在怀表边缘摩挲出密码节拍。
他们曾用这种方式在百乐门舞池传递情报，此刻旋转的却是更危险的旋律。
当周云帆的袖扣扫过第四个铁箱时，祁梦蝶突然捂住嘴。
记忆宫殿的穹顶正在震颤，三天前破译的密电突然浮现在斑驳墙面上——\"货物\"的化学方程式代号，此刻正印在箱面的货运单上。
而李副官军装口袋露出的半截雪茄，与海关扣押的走私货是同一批次。
周云帆的咳嗽声忽然密集，这是需要方位指引的暗号。
祁梦蝶将铜哨抵住喉骨，用咽喉震动模拟夜莺啼鸣。
声波在金属管道中折射，为她勾勒出整个空间的立体模型：七点钟方向的油桶藏着勃朗宁机枪，西北角木箱散发着硝化甘油特有的甜腻，而李副官脚下的地砖有着不自然的缝隙。
月光偏移十五度时，周云帆终于停在第五个铁箱前。
他假装被煤灰迷眼，借着擦拭动作将微型相机对准锁孔。
祁梦蝶的瞳孔突然收缩——记忆宫殿的警报钟疯狂摆动，昨日在殡仪馆见到的尸体右手，食指第二关节处也有同样的煤灰沉积。
\"小心！\"她在心里尖叫。
周云帆的绷带突然崩开一截，医用酒精的气味在潮湿空气中撕开裂缝。
李副官抽动鼻翼转身的瞬间，祁梦蝶将铜哨抵在通风管接缝处，吹出救护车呼啸而过的长音。
（接上文）
周云帆的指节触到铁箱内衬的瞬间，记忆宫殿的穹顶突然下起灰雪。
祁梦蝶在通风管里蜷成颤抖的弓形——那些飘落的灰烬，分明是三天前焚毁的密电原件上特有的硫磺气味。
\"找到了。\"周云帆用袖扣划开防水油布，泛黄的信笺浸着海棠香露的伪装墨迹。
他刚要将密函塞进绷带夹层，二楼突然爆出玻璃碎裂的脆响。
李副官手中的鲁格枪管冒着青烟，子弹擦着周云帆耳际钉入铁箱，震落满地月光。
祁梦蝶的铜哨在齿间迸出尖锐颤音。
通风管外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七只装着硝酸甘油的玻璃罐从横梁缓缓垂降，在硝烟中折射出七彩光晕。
她突然想起上周在钟表铺看到的西洋八音盒——那些旋转的玻璃柱，正与此刻的危险装置惊人相似。
\"梅花阵变鹤翼阵！\"周云帆闪身躲过扫射，后腰撞翻的煤油桶在弹雨中燃起幽蓝火舌。
十二个黑衣人以诡异的步伐收缩包围圈，他们的绑腿在火光中露出暗红纹路——那是用鸽子血刺青的敌特编号。
祁梦蝶的瞳孔突然扩张。
记忆宫殿西侧档案架轰然倒塌，泛黄的卷宗在空中拼出弹道轨迹图。
她将铜哨抵住喉骨，吹出三个急促的降调音阶。
周云帆闻声踹翻燃烧的货箱，飞溅的炭火精准落在鹤翼阵的关节位。
爆炸声响起时，李副官正举刀劈向装着密函的绷带。
祁梦蝶从通风管破窗而入，散落的发夹在月光下划出银色弧线。
她借着下坠之势撞进敌人怀里，后脑勺重重磕在那枚翡翠貔貅上——上周歌舞厅的凶案现场，死者太阳穴同样残留着翡翠碎屑。
\"西南柱！\"周云帆的嘶吼混着血腥气。
祁梦蝶翻身滚向承重柱，指尖触到弹孔里新鲜的桐油。
记忆宫殿的警报钟疯狂摇摆，她突然明白那些椭圆形弹痕意味着什么——这是改装版毛瑟步枪特有的膛线印记，而整个上海滩只有法租界黑市流通过三支。
李副官的狞笑在爆炸余波中格外刺耳。
他扯开军装纽扣，露出绑满雷管的躯体：\"陪葬吧！\"沾着煤灰的指尖按下起爆器，西北角的木箱突然迸射橙红火光。
祁梦蝶的铜哨吹出长串摩尔斯电码。
周云帆拽着她扑向记忆宫殿标注的安全区，倒塌的横梁在身后织成火网。
密函在混乱中被气浪掀飞，飘向正在塌陷的通风口。
\"接住！\"周云帆甩出染血的绷带。
布料在空中展开成白练，堪堪裹住即将坠入火海的密函。
祁梦蝶蹬着倾斜的货架跃起，发梢擦过燃烧的硝酸甘油玻璃罐，在身后拖曳出流火轨迹。
承重柱断裂的脆响淹没在爆炸声中。
李副官举枪瞄准飘落的密函，子弹却击碎了最后支撑屋顶的钢梁。
祁梦蝶在塌陷的瞬间抱住周云帆的腰，两人随着倾泻的瓦砾坠向黑暗——燃烧的密函如血色蝴蝶，在崩塌的天地间忽明忽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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