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明舒告病假的第一天。
罗一山找她。
三皇子丰沐找她。
连秦楠也找她。
前两者只能派人去灵微阁问，秦楠则是派亲信送了信来傅府。
明舒在入定修行里被唤醒。
她看了秦楠亲信亲手递上的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宫中乱，勿去。
明舒蹙眉，问送信之人：“宫中发生何事？”
那人便将事情仔仔细细告诉明舒：
“林贵妃从前遭遇过走水之事，大抵是在昨晚祭典里受了惊吓，小腹隐隐作痛。回去后唤来太医，吃了安胎药便睡下了，谁知半夜做了噩梦，腹痛难忍还见了红。”
“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来了，皇上、钦天监的几位大人也到了，可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不仅如此，林贵妃小产后大出血，还一直凄厉地惨叫，整个人便跟魔怔了似的。”
“太医们想尽一切办法止血，钦天监官员布阵驱邪，一直忙到天亮。皇上连早朝都没去，一直陪在林贵妃身边。”
“林贵妃如今命悬一线，太医院和钦天监办事不力，都等着皇上发落。太子妃的意思，监正大人若无必要，千万别去趟这个浑水。”
明舒听罢，又问那人：“钦天监哪几位官员同皇上去了？”
那人回：“罗一山罗大人，许一坤许大人，以及刘一光刘大人。”
明舒又确认了一下：“从林贵妃小产到现在，皇上一直都陪在贵妃身边？”
那人想了下：“晌午之前，皇上一直陪着。之后的消息，宫里还没送出，奴婢便不清楚了。”
明舒点点头：“劳你告诉太子妃，事情我知道了。”
那人便行礼告了退。
她前脚刚走，后脚清虚也匆匆赶来，说罗一山和三皇子都派人请她进宫去。
明舒当即明白了两人的目的。
罗一山是因兜不住林贵妃的事，怕皇帝责罚，便请她这个监正去亡羊补牢。
林贵妃是三皇子丰沐的生母，丰沐定是让她去救人。
罗一山、丰沐、秦楠，三人都来找她，都说明了一点：林贵妃出事，十有八九跟风水阵法有关。
否则，访的应该是名医，而不是她这个风水师。
“师父，还是别去了。宫里能人异士那么多，伤的又是位贵妃，皇帝自然会想办法。”清虚迟疑许久，开口说道。
明舒有些诧异：“虞山派的责任不是驱鬼除邪吗？”
清虚是真心替明舒着想：“是，可你不是虞山派的人，况且去了怕也是无济于事，那又何必冒这个险？”
明舒正要开口，门口传来傅直浔的声音：“清虚说得对，这件事你别管。”
傅直浔官服都没脱，此时距离散值还有一个多时辰，显然他是直接从吏部赶回来的。
“这件事中，最古怪的地方是什么？”傅直浔径直走向明舒。
明舒：“皇帝没有传召我。”
傅直浔扯了扯嘴角，笑意凉薄：“三皇子只在昨晚见你施展风水术，便知整个钦天监的人加起来都不如你，皇帝难道会不知道？”
清虚骤然瞪大了眼：“所以皇帝……”并不想要林贵妃活？
傅直浔看了他一眼。
清虚一把捂住嘴，随即又松开：“师公你劝着些师父，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虞山派掌门，怎么能掺和到宫闱斗争里呢？
傅直浔倒了杯茶，一口灌了。
仍不解渴，又灌了两杯，这才好些。
明舒见此，忍不住道：“你这是怎么了？”
傅直浔觑了她一眼：“一早进宫，在四处漏风的朝房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宫侍才来传话说今日不上朝。回到吏部又是马不停蹄，别说喝水，午饭都没空吃。得知后宫的事，我丢下排着队要见我的人赶回来，你说我怎么了？”
明舒赶紧唤凌霄送吃食过来，还特地强调了一句：“让赵伯去准备，挑你们少主喜欢吃的。”
傅直浔的脸色稍稍转霁，却仍是盯着明舒。
明舒被看得有些发毛：“你有话直说。”
“你还是想要进宫？”傅直浔开门见山。
明舒搬了圆杌坐到他身边，笑容带着几分谄媚：“晚上你带我偷偷地去？”
傅直浔不为所动：“理由？”
明舒分析给他听：“其一，我想去看看林贵妃的宫里，有没有跟丽嫔、二姐宫里一样的阵法，她的小产又是否跟阵法有关？”
“其二，我隐隐觉得，皇帝身上的死气也源于这个古怪的阵法，要确认一下。”
傅直浔睇她：“如果都如你猜测的一样，你是要救林贵妃，还是救皇帝？”
明舒正色：“两码事。丽嫔已跟我牵扯上了因果，我得救她；二姐的事，我不能不管。至于皇帝和林贵妃，你怎么说？”
言下之意，如果两人在傅直浔的谋划里，那她会考虑出手，如果不是，那就算了。
她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见着谁都救。
傅直浔没好气道：“我大老远跑回家阻止你进宫，你问我要不要救皇帝和林贵妃？”
明舒赶紧给他顺毛：“不救不救，傅大人不气。”
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晚上我们偷偷进宫？”
傅直浔有些无语地看着她。
明舒心一横，直击他的软肋：“你说过的，不管我想做什么，你都会帮我。这才几日，这话就不作数了？”
傅直浔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这么急着赶回来，就怕你让傅天他们带着你潜进入宫去。我敢放心把这事交给他们？”
“你倒好，扣个说话不算话的帽子给我，音音，你有没有良心？”
明舒顿时懂了傅直浔的良苦用心：能阻止就阻止，不能阻止那也得他亲自带她进宫。
心中既感动又有些讪讪的，她探过身子吻了吻他的唇：“我就知道，傅大人一言九鼎！”
又朝外面望了望，“饭菜还没好吗？赵伯怎么这么慢，我去瞧一瞧。”
傅直浔无奈地轻叹一声。
从前他就拿她没有办法，如今更是。
但，他甘之如饴。
*
月黑风高，傅直浔和明舒出现在宫门外。
以防万一，两人还是换了装。
明舒穿宫女服。
傅直浔身量太高，气质又太强，扮太监不仅不像，还特别惹眼，只能穿侍卫服——当然，傲娇的傅大人是绝不可能扮太监的。
明舒取出一张符纸，以清气牵引，让符纸绕着傅直浔身子一圈圈向下，最后又落在傅直浔手上。
明舒说：“收起来。”
傅直浔剑眉一挑：“这是什么符？”
明舒：“藏身符。即便有人看见我们，也会过目即忘。不过以我目前的修为，这张符纸只能护佑我们一个时辰。”
她依样画葫芦，也给自己用了一张。
傅直浔不由问：“怎么从前没见你用过？”
明舒将绕完圈的符纸收进荷包里：“从前不需要。以你的功夫，就算我们被发现，也不会有事。但这次不一样，我们去的是皇宫。林贵妃又出了事，里面的情况不会好，还是稳妥起见。”
傅直浔抱胸，皮笑肉不笑：“看来你还是很清楚夜闯皇宫有多危险。”
明舒认真点头，不露痕迹地哄傅大人：“我知道，所以除了符纸，我必须请你出马。我这人做事很稳妥的。”
傅直浔还能怎么说？
他默默蹲下了身子。
明舒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
跟从前按着他肩，尽量拉开与他身体的距离不一样，这一回她双手环着他脖颈，毫无防备地将身子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傅直浔的唇角顿时弯了起来。
一提真气，便跟离弦的箭似的飞掠出去，悄无声息地翻过高高的宫墙，穿过皇宫的外层、中层，直达妃嫔所居的后宫。
林贵妃所居的瑞锦宫，在后宫中心偏左的位置，与陈皇后的未央宫只隔了一个小花园。
太子丰檀乃陈皇后所出，三皇子丰沐乃林贵妃独子。
太子和三皇子明争暗斗，陈皇后和林贵妃关系自然也不会好。
经过未央宫时，明舒莫名心念一动，凑到傅直浔耳边：“停一下，我想去未央宫里看一看。”
傅直浔与她心意相通，默契十足，足尖一点便掠到了墙头。
未央宫里一片寂静。
唯有风灯在廊下发出昏暗的光。
明舒闭上眼睛，散出丝丝缕缕的清气，去感应宫里的四方角落。
很快，她便睁开了眼睛：“好了，走吧。”
傅直浔掠下墙头，低声问她：“不对劲？”
明舒：“未央宫很干净，没有亡魂，也无阴气。对劲还是不对劲，得看过小花园和瑞锦宫才能判定。接下来我们走慢些。”
一到小花园，明舒便皱起了眉头：“这里有阴气，但不多。”
“是从瑞锦宫里溢出来的？”傅直浔问。
“十有八九，离瑞锦宫越近，阴气越浓……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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