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些女子，年幼时便被选作祭品，从小在这罐中长大，饿了便有人从外面喂食物给她们。如此十余年，等这些女子长大，便再也出不了这罐子。只待时候一到，便要拿来祭祀。
这让“他”不禁想到《西游记》第47回，圣僧夜阻通天水中有一段，老者曰：
“那大王：
感应一方兴庙宇，威灵千里佑黎民。
年年庄上施甘露，岁岁村中落庆云。
虽则恩多还有怨，总然慈惠却伤人。
只因要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
这大王一年一次祭赛，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猪羊牲醴供献他。他一顿吃了，保我们风调雨顺；若不祭赛，就来降祸生灾。”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灵感大王”？一如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可保国运昌隆？
杀死这些女子的，并不是陶罐，而是封建礼教。
它就像锁链，束缚这些女子的手脚，让这些女子从孩提时代，就日日夜夜生活在这逼仄的陶罐里。
而当时的人们，或许早已习以为常，甚至以能成为“祭品”为荣——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叹了口气，不禁为这些女子的命运唏嘘。但“他”知道，这些女子，也只是古代无辜枉死“祭品”中的冰山一角。
【吴歧，做个好官。】
【让你的子民，过上好日子。】
“他”在心中默念。
“他”从出口处的土阶往下走，来到祭台旁搁明器的地方。
要不要给吴歧带两件宝贝走？也免得他和吴家小二、解小三汇合后，屁股又要挨巴掌（那两人现在一定急疯了，汇合后难免情绪激动，用巴掌表达担心和爱意）。
先拿宝贝贿赂贿赂，再说两句好话，就不会挨揍了吧？
哎，“他”可真是为吴歧操碎了心。
虽然就算挨打，打得也是吴歧，和“他”没关系。可谁叫”他“和吴歧共住一间“房”？
“同居人”挨揍，巴掌也是落在“他”拥有二分之一产权的壳子上，“他”面子上不好看。
若非这孩子和吴小二关系亲密，寝则对榻，出则联镳，“他”定要还手，教吴小二做人。
敢打“少爷”屁股，活腻了？
就算“他”从前，总戳“他”哥肺管子（比如当他哥面，夸解九人皮面具做得好），把“他”哥气到变形，“他”哥都没舍得动“他”一下。
吴二白区区一小辈，算哪根葱？
给脸了是不是？
但“他”转念一想，又摒弃了拿宝贝的想法。
以吴歧身份，来这种地方，已是不妥。再做拿明器这种事，叫旁人知道，便是私德有亏，授人话柄。对吴歧不好。
再说了，明明是吴小二和解小三，没看好孩子，导致吴歧和两人分开，和吴歧有什么关系？两人有什么资格，拿这事责怪孩子？
更有什么资格，叫吴歧主动道歉，还要拿宝贝讨好二人？
凭他奶奶个腿儿！
不行，“他”得告诉吴歧：与其反思自己，不如责怪别人。
再说，吴小二和解小三几岁，吴歧几岁？
多大的人，还和吴歧一个孩子争对错，就不能主动把过错揽过去吗？怎么当叔叔的？
千错万错，都是他俩当叔叔的错，和孩子争对错，更是错上加错。
如果吴歧真的错了，那还用说？参考上一条啊！
没点眼力见的！
要不说“他”和吴歧当“同居人”，”俩人“相处融洽呢？
这不分对错、胡搅蛮缠，还动不动就要倒打一耙，占据道德制高点的本事，简直不谋而合、一脉相承。
只是这些想法，都在一息之间，“他”的眼睛，仍旧落在那数不清的祭祀物上。其中有一只不大的青铜鸮尊，和一只巨型方尊吸引了“他”注意。
首先是那只鸮尊。
只有两个巴掌竖起来那么高的鸮尊，看上去圆润可爱。
它腆胸迭肚，头部微昂，像只骄傲的小公鸡。它宽喙上钩，脖颈粗短；豆眼外凸，双耳竖立。喙侧和耳上，俱饰人面双身蛇纹；两腿粗壮有力，尾部下垂，和双足呈三角形，用以支撑尊身。
尊两侧，刻有鸮翼；胸部饰长蛇一条，呈回字形盘卧在鸮身上。
如果说这鸮尊能被“他”注意到，是因为外形可爱，那后面那尊方尊，就让“他”对同时出现在两件青铜器上的“人面双身蛇纹”，起了重点关注的心思。
就像吴歧之前在西周墓看到窃曲纹一样，窃曲纹是西周中期流行的样式，由此可推断墓主人生前所处时期。这鸮尊和方尊身上的“双蛇纹”，恐怕也是这讲究祭祀、崇尚礼法的古国，颇具代表性的符号。
只是人面双身蛇嘛……
人面蛇身的神袛或怪兽，在很多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都有记载，光《山海经》里就能找到好几种。例如：
《北山经》中，有属于北方第二列山系的山神，人面蛇身神；
《海外西经》中，有人面蛇身，非常长寿，即便不长寿，也能活到八百岁的轩辕国人；
《海内西经》中，有人面蛇身的天神“贰负”，和他的臣子“危”。并且君臣合伙杀死了，另一个人面蛇身的天神“窫窳”。
如此种种，不一而述。
不过，“他”思及，刚才在祭祀柱的圆环上，看到的云雷纹，便猜测这个以“人面双身蛇”为主要图腾，进行祭祀和崇拜象征的古国，应该存在于商朝晚期或西周早期。（云雷纹是这一时期，常被刻在青铜器上，流行的纹样）
那么，一个国家的名字便出现在“他”的脑海——厍国。
这个国家似乎在西周早期非常兴盛，但到西周中期，大约就是穆王那个年代，这个国家就突然销声匿迹了。
说起厍国的渊源，似乎从《山海经》上也能找到一些记载：
传说华胥国有个姑娘，叫华胥氏，有一天踩中了雷神的脚印，十二年后生下一子。其子人头蛇身，华胥氏给他取名叫伏羲。
所以这个厍国的子民，可能是华胥氏和伏羲的后代，因为伏羲就是人头蛇身。
不过“他”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专门研究过这个“厍国”的历史，所思所想也不过是，“他”通过这些纹饰和相关神话传说，做的推断。事实是否如“他”所想，还需进一步验证。
不过就在这时，“他”屏气凝神，双耳微动，似乎在这除“他”之外没有“活人”的祭祀殿里，听到了一丝微响。
好似是什么青铜、金属碰到地面，产生的细小摩擦声。
“他”眼神一凛，往声响传来之处望去，就见那些半跪在祭台四角的铠甲人，竟然撑着手里的青铜重剑，从地上缓缓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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