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眼前烛光闪烁。蓝双焱已经睡在了床上，帘帐拉着烛光透了些进来，大约是快熄了一明一灭。
她动了动发现右手极重，低头一看，整条右臂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这是咒术的封印。蓝双焱一动，靠在她床边脚踏上的七妩立刻发现。
她凑到蓝双焱跟前，“公主？”
蓝双焱虽然醒了却闷闷地不想说话。帘帐很快被打开，第一个探进来的是皇甫佚。他替她把了脉后回头喊了声皇甫晔。
皇甫晔很快过来，他翻身越过姒浮睡到她床榻里侧，一只手托起她让她靠起并在后面塞了个枕头。“你这脾气真是……”
蓝双焱还有些委屈。“只是捉头异兽罢了。”
“帝君没让你等少安宫到了再去？”皇甫佚冷笑，“你还喜滋滋地以为自己受神偏爱。真以为这几千年来只有你一人有此权能？”
皇甫晔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皇甫佚，后者站起身出门了。“你有没有想过，帝国历几千年从未利用过这种力量。”
他很少这样认真同她说话。皇甫晔虽是老师但总是嬉皮笑脸，更像是朋友。见她没反应，皇甫晔接着说：“因为这力量太不可控。我知你小时候继位早，又这样特殊，在奉天台那几年中一定做过许多实验。也许你那时可以稳定使用了，所以老头才会将你放出来。但事实上这股力量依然不可控。你昨天削了一座山。”
“老师，除了司主和天一、天二两位上司，没人知道焱儿有空间权能。”蓝双焱手脚冰冷，这会却突然冷静下来。“奉天台想要焱儿死吗？”
“只有他们三个知道？帝君都不知？”
“当时算上焱儿只有四人在场。”
皇甫晔想了想，“不会是他们要杀你。老头若是要你死，你早死了。天一、天二只是人偶。”
“那会是谁。”
“不可能只有三人知道。最起码还有天理代理我们三个。”
“那就是公子熠了，只有他在。”
皇甫晔捂住她的眼睛。“这些事可以之后慢慢想，你先休息。”
“什么时候能动？”蓝双焱用左手盖住皇甫晔的手。“太闷了。”
“还想动？你这条手臂已经废了，莫檀轩去接王子优来替你换条胳膊。”
“哦……”蓝双焱沉默了一会又问，“哥哥呢？”
“蓝苍岚去祭山。你一定想不到，那山里最凶的东西不是驳。虎熊也好驳也罢都是被他赶出来的。”
“什么东西？”
“鸟身人面神。”
“山神归来了？怎么可能？”蓝双焱猛得坐起。
不怪她激动，自三百年前天窗关闭后世间所有与神相关事物皆消失。一百年前天窗重启，护佑大地的神明却没归来。他们猜测是因为信仰不够。没想到竟有山神归来了。
这是她职责的重大失误。蓝双焱想着就要起身，刚一动就被皇甫晔按了回去。“你做什么？”
“这是情报网的重大缺失，焱儿得得去调查。”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等换手臂，其他没有任何事需要你去做。”皇甫晔不明白养个孩子怎么这么难。“盈成殿有司主在，她只是不干活不是死了。”
“怎么能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是我说错了。”皇甫晔立刻替她盖上被子。“你躺着睡觉。”
蓝双焱安分地躺了一会又想起一件事，“荷叶和蓝二呢？”
“都好着。你的豹子和马拖着你找到莫倾熠，是他带你回来。”皇甫晔刚想离开又立刻躺了回去。这次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手轻拍蓝双焱的肚子哄她睡觉。“闭嘴闭眼睡觉。一大帮人在，没有任何需要你担心的事。”皇甫晔就这一个徒弟，她还是他们皇甫氏这辈唯一一个女孩，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赶紧睡。”
“嗯。”蓝双焱右臂很疼，又无法动弹。她换了好几个姿势都睡不好。最后皇甫晔横过来让她躺自己身上又托着她的胳膊才安稳了。
她听着远远传来的祝歌声神智渐渐迷糊起来。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蓝双焱总是在做梦。后来皇甫晔大约是累了将她胳膊放了下来。她不耐烦的哼唧了一声，他又立刻托了起来。
“这坏脾气都是宠出来的。”一个女人压着声说道。
“您先扪心自问。”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皇甫佚来替她换符咒。“好疼，能上点止疼药吗？”
她侧过脸想去看，立刻就被皇甫晔别了回来。“没什么可看的。接着睡。”
“可是好疼。”
“那就记住这次教训。”皇甫晔又去问皇甫佚：“出结果了吗？”
“还吵着。老头舌战群儒，帝君也很难办。”
“帝君怎么了？”姒浮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不是很清醒，总是迷迷糊糊的。“荷叶没事吗？”她总记得云豹被拍飞的那一刻，放不下心。
“放心，你家豹子立功。储帝亲自照顾着呢。”
“怎么也没见他们。哥哥呢？长公主呢？”
皇甫晔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起自己母亲。表面上看起来再坚强她到底还小，生病时想要母亲。“长公主在司中，你想见她？”
“不是。焱儿惹祸，又该挨罚了。”
这是小时候的事，她现在有些迷糊。皇甫晔用手遮住她的眼睛。“不会，这次老师会保护你。”
蓝双焱总觉得自己睡不醒，但胳膊实在太疼梦里都在疼。她抓紧皇甫晔的衣服带着哭腔喊他：“老师。”
她非常能忍痛，皇甫晔很清楚这点。幼时她那对出名的疯颠父母对他俩动辄打骂，稍大些就去拜司。这都是要剥层皮的苦，她除了有时被神谕实在烦得难受从来没喊过疼。皇甫晔有点后悔，他应该听蓝苍岚的，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皇甫佚听得心疼，“送回司里，谁敢硬闯奉天台。”
“不行。”皇甫晔立马拒绝，“她一个公主放弃了义务，帝君再疼爱她也不能将她接回了。”
“那得。”皇甫佚冷笑，“到时候你就陪着去冰棺躺着。”
皇甫晔脸色立马沉了下去，他没说话。
“帝族中第一次出现受天下爱的神谕之子。他们敢放弃她？”
“你错了。她并非受天下爱才受此优待，而是她得帝君宠爱才受此优待。她并不必须是一个四肢健全拥有自己意识的人才能受天下爱。”
神的祝福未必是好事。皇甫晔非常清楚这点。蓝双焱终于又睡着了，他施了法术让她这次能做个好梦。这个术在一定时间内第二次使用会有严重副作用所以他们原本没准备这么早使用。
皇甫晔起身，将蓝双焱左右垫上枕头好靠住胳膊。
“王子优来了？”
“在见老头。”
皇甫晔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到时你在一旁看着。”
皇甫佚看了他一眼，“你去前头？”
“总不能让小姑娘顶在前面。”他把凌乱的衣服拢好。“先去见莫倾熠。”
蓝双焱这一觉睡得极安稳，好似之前发生的事都是梦境一般。她想翻个身却发现动不了。
“想翻身？”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蓝双焱猛地睁开眼睛。果然是帝后凑在床前。她看了眼自己的右臂，在原本的咒符上一个身着华服的婴儿抱着她的手臂，那个婴儿埋着头散发出一道光芒将她包裹住。
蓝双焱立马察觉到自己所在环境有些不一样。“时间停住了？”
“只是流逝的慢些。新手臂还没做好，需在予生殿养一养。”
“您怎么来了？”蓝双焱把枕头垫到腰后坐起身。
帝后看着她又叹了口气：“你这一觉睡了五日。”
“倒也没渴死。”
“按照这里面流逝的时间大约也就三个时辰。因无法送食物进去，所以是按照人能接受的最慢时间流逝的了。”
“辛苦长公主。”蓝双焱面无表情。她一眼就认出手臂上趴着的这只是西英长公主饲养的咒灵，能减缓一定范围内的时间。“连长公主都出司想必焱儿是要挨罚了？”
“是，十司主基本已全部到齐。九寺联合，帝君也不好明着向你。”
“不出意料。没关系，焱儿总算能休息一下。”她皱着眉头看向手臂，“叫人来把手臂卸了吧，做几日独臂也没什么。”
帝后立刻反对，“帝君特意让做了条一模一样的，只是要等等。”
“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假的养成真的哪怕在予生殿也得要个几年。”她说。“不要紧，焱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帝后没法子只能摇了摇铃。
没一会有人敲门进屋。来得居然是皇甫晔，他换了身奉天台的祝服一摇一摆地走进来。
“醒了，是不是睡得很好。毕竟是我亲自施法。”
蓝双焱没理他，“你们直说，中书省出什么决议了。”
这下连他也皱起眉头，“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乖乖等着换手臂就行了。”
“这祸事是焱儿惹得，自是由焱儿承担后果。”
皇甫晔皱眉，“你用不着这样。”
“这是焱儿的义务。”蓝双焱说：“让焱儿下床。”
蓝双焱任性又妄为，偏偏有一张好皮囊又生在了贵胄之家。皇甫晔想都不敢想她若是生在了普通人家得惹出多大祸端来。
“神力失控一座山而已。算不得大事。”
“一人做事一人当。焱儿猜宗正寺要抓住这次机会重罚。那也不要紧。”她笑了笑。蓝双焱笑起来总是很美，宛如月下盛开的昙花一般转瞬即逝却让人流连忘返。她以前经常笑，总是哄得人很高兴。后来她笑得少了，笑起来也总不及眼底。
皇甫晔总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她被包裹在襁褓中，由皇甫天抱着正在晒太阳。那襁褓精细非常，但金丝绣的牡丹都比不过她的眼睛，那璀璨的金色眸中有鲜活的生命。而这世上大多数人的眼中什么都没有。
他自出生起便能听到神恩低语。那声音日日都在他耳边讲述这世间的天理。在天理下活着的人类，无聊透顶。他忍着忍着便见到了蓝双焱。没来由的爱意涌进脑海，原本无聊的世界因为她有了颜色。他完全可以想象另两人见到她时的反应。
他的神恩判定一切。那个在襁褓中的漂亮女孩的命运绝不会好过，每一个受天下爱的人结局都不好。他看了一会反应过来这大约就是蓝天的小女儿。他的一双儿女生得都好，只是命都不大好。
皇甫晔这次来是卜卦的，皇甫氏每个孩子在出生后都要卜卦，以确定是否会觉醒为神谕之子。不过这个孩子天生带神谕，卦更多看得是命。这命他都觉着不用看，一定不好。
“帝后、老师，焱儿太累了。想休息。”
皇甫晔猛然回神，他立马回道：“都说让你在司里休息，学学莫檀轩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脑子总是乱哄哄地，焱儿忍了太久，太累了。”
闻言皇甫晔不再说话，他看向帝后。帝后像是早知道她有这个想法，只沉吟了一会便道。“宗正寺提议入冰棺，中书省未同意，现在看来也未必不可。”
皇甫晔视线冰冷，他看着帝后说：“冰棺无生有，有生无。是犯大错献祭才使用的。中书省甚至不敢呈帝君，您这是在说什么？”
“冰棺上的咒法是使人保持脱离三魂状态活祭。首先梓桐认为天窗不会收焱儿，他们实在太爱她，而下一个能像她这样能忍的可能性极低。这一点你更有发言权。”
皇甫晔理解了她的意思，是要利用冰棺咒术让蓝双焱魂魄分开休息，这样手臂有时间恢复精神上也不用再听到神谕。“没人可以保证一定能成功。”
“若是不成功那也没事。孩子活得这样累，早晚也要走上绝路，不过早一些罢了。”帝后说完站起身，“帝君那梓桐去说。其余人里有谁想见？”
帝后此话就是决定了。蓝双焱想了想说：“想见哥哥，但他能理解的。”
“西英长公主也在。”
“长公主也能理解的。”蓝双焱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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