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景象让裴煊心头一沉。
数百个酒坛，堆积如山的兵器，无不昭示着济善道的图谋远比想象的更加深远。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仅仅是为了扰乱祈天大典？还是有着更大的野心？
“这些…这些都是…”焦迈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裴煊没有理会他，快步走到那些酒坛前，仔细观察。坛口封泥完好无损，蜡封上的印记也清晰可见，是济善道的标志。他抽出腰间的佩刀，小心翼翼地撬开一个坛口。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李稷也走了过来，用火折子照亮坛内。只见坛中浸泡着一具蜷缩的尸体，尸体表面浮肿发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果然是巫蛊坛尸！”李稷眉头紧锁，语气凝重，“而且数量如此之多，济善道利用坛尸在皇明观炼制疽毒，可却留下这么多坛尸放在密道里，究竟想用这些东西做什么？”
裴煊脸色铁青，他意识到，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棘手。
“大人…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焦迈哭丧着脸，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的只是奉命运送货物，根本不知道这些坛子里装的是什么…”
“闭嘴！”裴煊厉声喝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济善道如此重要的东西，会交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运送？”
焦迈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再辩解。
“这些坛子有多少？”裴煊沉声问道。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焦迈支支吾吾地说道，“大概…大概有三百多坛吧…”
“三百多坛！”裴煊倒吸一口凉气。三百多具巫蛊坛尸，这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济善道究竟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尸体？”
“这些坛子最近有没有运出去过？”李稷问道。
焦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有的。大概在两日前，济善道的人将其中一部分坛子运走了…”
“运到哪里去了？”裴煊追问道。
“小的…小的不知道…”焦迈摇了摇头，“他们只说要运到…运到龙首渠…”
龙首渠！
裴煊和李稷对视一眼，心中都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龙首渠是长安城重要的水利工程，贯穿整个城市，一旦济善道在龙首渠中投放巫蛊坛尸内的疽毒，后果不堪设想。
难不成济善道是想利用水源散播疽毒？可若是如此，又为何要费尽心思窃取许氏烟霞散制方，又在皇明观内炼制可以随风扩散的疽毒？
两人押着焦迈，离开了地窖，顺着密道继续向前走去。
密道蜿蜒曲折，时而狭窄低矮，时而宽敞开阔，仿佛一条地下迷宫。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
“快到了，快到了！”焦迈指着亮光的方向，激动地说道，“前面就是大慈恩寺了！”
裴煊和李稷加快了脚步，穿过密道，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僻静的角落，不远处就是大慈恩寺的主殿。
…………
大慈恩寺，香火鼎盛，信徒如织。
寺庙内，僧侣们正在忙碌地准备着明日的祈天大典。钟声悠扬，梵音阵阵，作为长安城内最大的佛寺，这里不仅仅有大雁塔，更是皇家最为重要的寺院之一。
裴煊和李稷没有惊动寺庙里的僧侣，悄悄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重修后的大雁塔要比之前的更高，巍峨耸立，直插云霄，气势恢宏。
不少工匠正在忙碌地在大雁塔上悬挂祈天灯，这些祈天灯造型精美，一看便是出自将作监之手。
“那些祈天灯……”李稷的目光落在那些祈天灯上，眉头紧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裴煊问道。
“说不上来……”李稷摇了摇头，“就是感觉……太完美了……完美得有些不真实……”
裴煊也仔细观察着那些祈天灯，他发现这些祈天灯的制作工艺非常精湛，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一丝不苟，在大典前一个月，工部便已经着手制作祈福的风灯。
毕竟祈天大典当日，长安城内千家佛寺内共举祈天灯，所需的祈福风灯数量庞大，需要在一个月内全部赶制出来，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我们过去看看！”裴煊沉声说道，他预感到，这些祈天灯很可能就是济善道阴谋的关键。
两人悄悄地靠近大雁塔，想要找机会接近那些工匠。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行动。
裴煊和李稷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和尚正站在他们身后，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们。
“我们是……”裴煊正准备解释，却被李稷拦住了。
“大师，我们是来上香的香客。”李稷双手合十，对着和尚说道，“我们对明日的祈天大典非常感兴趣，所以想提前来寺里看看。”
和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怀疑的神色：“祈天大典明日才开始，现在寺里正在准备，不方便接待香客。你们还是请回吧。”
“大师，我们难得来一次长安，机会难得，就让我们在这里看看吧。”李稷继续说道，语气诚恳，态度谦卑。
和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你们可以在这里看看，但不要乱走动，更不要打扰到工匠们干活。”
“多谢大师。”李稷连忙说道。
两人谢过和尚，继续向大雁塔走去。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工匠们，想要找机会打探一些消息。
“这位师傅，请问一下，这些祈天灯是谁负责制作的？”裴煊走到一个正在悬挂祈天灯的工匠身边，笑着问道。
工匠抬起头，看了裴煊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些祈天灯都是工部负责的，具体是谁负责我也不知道。”
“工部？”裴煊眉头一皱，“是工部哪位官员负责的？”
“好像是……一个姓李的虞候。”工匠想了想，说道，“新调来长安的，叫什么李茂。”
“李茂？”裴煊和李稷对视一眼，都感到了一丝不安。工部虞候李茂，新调来长安，负责祈天灯的制作……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合得让人不得不怀疑。
“这位师傅，你知道这个李茂住在哪里吗？”裴煊继续问道。
“不知道。”工匠摇了摇头，“我们只是负责干活，哪里知道这些官员的事情。”
裴煊还想继续追问，却看到那个和尚正朝着他们走过来，眼神不善。
“我们走吧。”李稷低声说道，拉着裴煊离开了大雁塔。
两人回到僻静的角落，脸色都有些凝重。
“工部虞候李茂，就是济善道的安吉。”裴煊沉声说道，“由他负责这些祈福风灯，那这灯肯定是有问题的！”
“那么这些祈天灯……”李稷的脸色变得苍白，“恐怕不是什么祈福之物，而是……杀人的利器！”
“必须阻止他们！”裴煊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在祈天大典上得逞！”
“可是，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而且也不知道济善道具体的计划。”李稷担忧地说道，“眼下坛尸运去了龙首渠，可龙首渠太大，我们并不清楚济善道会在哪段渠口投毒，而这些风灯，不仅仅是大雁塔，长安城内佛寺浩如烟海，不可能每座寺庙的风灯都有问题。如何排查？怎么排查？我们只剩下一天时间了！”
“时间的确不够了”裴煊深吸一口气，说道，“现在，我们只能兵分两路。你继续留在这里，暗中监视李茂和那些祈天灯。我去一趟太平女冠观，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好，你小心。”李稷点了点头。
裴煊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大慈恩寺，直奔比邻的大业坊太平女冠观而去，焦迈说过，密道通向两个地点，一端便是这大慈恩寺内的大雁塔，另一端被堵死的，就是通往隔壁坊的太平女冠观。
太平女冠观，位于大业坊，与大慈恩寺遥遥相对。这里环境清幽，景色宜人，是长安城内一处有名的道教场所。
裴煊来到太平女冠观，却发现这里一片狼藉，院子里到处都是散落的杂物和破碎的瓦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有人！”裴煊心中一凛，立刻提高了警惕。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道观，发现几个女冠都被捆绑在屋子里，嘴里塞着布条，动弹不得。
“救命！”一个女冠看到裴煊，眼中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
裴煊连忙上前，解开了女冠们身上的绳索，取出了她们嘴里的布条。
“郎君，救命啊！”一个女冠哭着说道，“我们被一群贼人绑架了！”
“别怕，我已经来了。”裴煊安慰道，“你们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几天前，一群贼人闯进了道观，把我们都绑了起来。”一个女冠说道，“他们说……他们说要借用我们的道观，做一些事情……”
“他们做了什么？”裴煊问道。
“他们……他们在道观里制作祈天灯！”一个女冠颤声道，“那些祈天灯……很奇怪……里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祈天灯？”裴煊眉头一皱，“他们制作的祈天灯，和大慈恩寺里的祈天灯一样吗？”
“是的，一样的！”女冠点了点头，“他们说……这些祈天灯是要在祈天大典上用的……”
裴煊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济善道的阴谋，就藏在这些祈天灯里！
“那些贼人现在在哪里？”裴煊问道。
“他们……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女冠说道，“他们把制作好的祈天灯，都通过密道运走了……”
“密道？”裴煊心中一动，“通往大慈恩寺的密道！那些风灯果然被调换了！”
裴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平女冠观，大慈恩寺，密道……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济善道想要利用祈天大典，在长安城内制造一场巨大的灾难！
裴煊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他走到道观的角落，发现了一些破碎的祈天灯碎片。这些碎片是用竹子和火浣布制成的，做工非常精细。
裴煊拿起一块碎片，仔细观察着。他发现，这些碎片上有一些奇怪的痕迹，似乎是被某种利器切割过的。
“这些祈天灯……果然有问题！”裴煊心中暗道。
他继续在道观里搜索，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线索。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一小块圆形碎片上。这块碎片是用一种特殊的材料制成的，薄如蝉翼，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这是……”裴煊拿起碎片，仔细观察着，脸色顿时大变，“龛丸！也叫做鸡子！”
龛丸，是《淮南子万毕术》中记载的一种利用热空气浮升的装置，类似于后世的热气球。将作监根据《淮南子万毕术》改良的龛丸，“取鸡子，去其汁，燃艾火纳卵中，疾风，因举之飞。”
其中的鸡子便成了用上好窑土烧制成薄如蝉翼的龛丸，中间放置燃烧的艾绒，利用热空气浮升的原理，让祈天灯升上天空。
“将作监设计此龛丸之人，是工部侍郎范建，他必定知道济善道的阴谋！”
“这些龛丸……有问题！”裴煊仔细观察着手中的碎片，发现碎片上有一些细小的孔洞，孔洞里似乎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粉末，裴煊连忙将手中龛丸丢在地上，同时捂住了口鼻，脸色大变。
是皇明观内炼出的疽毒！
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济善道竟然在龛丸里藏了疽毒，那明日长安城内千家佛寺共举祈天灯之时……
裴煊不敢想象，届时会发生什么！
长安城会因为这些风灯，彻底沦为无间地狱！
“必须阻止他们！”裴煊心中怒吼。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李稷，阻止济善道的阴谋。
他转身离开了太平女冠观，直奔大慈恩寺而去。他知道，时间紧迫，每耽误一分钟，长安城就多一分危险！
裴煊马不停蹄，赶到了大慈恩寺，在后院的大雁塔下找到了李稷，将在太平女冠观内发现的一切告诉了他。
李稷一惊，回首望向了悬挂在大雁塔上，只待明日祈天大典上升空的这些风灯，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嘴唇翕动。
“可，长安不止一座大雁塔，千家佛寺共举祈天风灯，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止，又如何排查济善道贼子偷换了哪家佛寺里的风灯？”
裴煊脸色凝重，是呀，千家佛寺共举祈天灯，可不止大雁塔这一寺。
李稷看向裴煊：“何况，还有龙首渠，长安城内水渠遍布，数十万人吃喝拉撒都仰仗这城内遍布的暗渠，一旦济善道在水渠内投入坛尸内的疽毒，届时我们来不及对方的阴谋，长安城内散播大疫，水源是唯一的保障！”
裴煊脸色更阴沉了几分：“对方是想要灭绝整座长安城，鸡犬不留！”
“李稷，你留下来看守这里，我立刻去龙首渠！”裴煊当机立断，沉声说道。
“不可！”李稷连忙劝阻，“龙首渠范围太大，你一个人去太过危险。不如我们一起去，将这里交给其他人来处理。”
“不行，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分头行动！”裴煊摇了摇头，语气坚决，“这里的罪证也很重要，必须有人留下来看守，防止济善道的人回来。而且，我到时若真的阻止不了这场浩劫，疽毒的解药，跟长安城内数十万百姓的生死，还要仰仗你！”
说着裴煊再次对着李稷一揖到底。
李稷看着眼前如同托付遗嘱的裴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在，长安便在！”
裴煊不再耽搁，押着焦迈，又顺着沿着密道下去。密道蜿蜒曲折，时而向上，时而向下，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地底长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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