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暑假，真由美收到川崎老爷子的邀请函后，买了车票就准备过去。
长途巴士上的颠簸好像一顿免费的按摩。
虽然这按摩并不叫人舒适，但依旧使真由美昏昏欲睡。
全车都很安静，可能大家都像她一样，在疲倦中瞌睡起来。
她甚至可以听到入了梦乡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隐隐约约地，真由美感到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其实大多数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虽然没有视线交集，但就是能够感到那一束别有用心的目光。
这目光让她感到很不自在。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四下瞄了一圈，想找出那个窥看者。
然而人们的脸上都挂着迷迷糊糊的神情，包括坐在真由美前面的售票员小姐。
她无精打采地扫视着车厢，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这个呵欠再次将睡意传染给了真由美，她的眼皮又开始沉重起来。
可当她刚把眼睛闭上，那双眼睛又如幽灵般地出现了。
而且这一次，真由美感到它们离自己很近，那凌厉几乎可以戳破自己脸上的皮肤。
是某个色狼吗?
还是别的东西?
真由美有点害怕，不由得抱紧了手里的包，但不敢睁开眼。
她在等它们离开，但它们一直都在。
“嘿，嘿，醒一醒！”邻座的男人推了推她。
真由美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只见男人不满地指着自己的肩。
原来自己睡迷糊了，头靠在男人肩膀上。
“对不起！”
真由美连忙道歉。
男人白了她一眼，转过头去。
真由美松了口气。
她感觉发生的一切更像是梦境，或者幻觉。
总之不像现实。
她咳嗽两声，感觉脖子里有团痰，正准备找垃圾桶。
转过头猛然看见一双眼睛距离自己只有零点几毫米，它们发出幽深深的寒光，死死地盯着自己……
真由美惊醒过来，下意识捂着嘴巴。
好在没有惊叫出声。
邻座男人被她弄醒，眯着眼睛抹去嘴角的口水，继续睡。
“是梦中梦啊！”她脑子里浮现出这个想法。
车窗外的树木电杆正飞一般地倒退，发出呜呜的轰鸣。
真由美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它们在对自己哭泣，它们在向自己招手，它们在叫自己回去!
这种不祥的感觉是如此强烈有力，她下意识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售票员注意到了。
她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真由美，仿佛在看一个怪人。
一个大白天在长途车上做噩梦的怪人。
“怎么会梦到一双眼睛呢?”
真由美问自己。
那双眼睛似乎很眼熟。
紧接着，真由美便想了起来，那是川崎老爷子的眼睛。
上一次见川崎老爷子时，真由美几乎还是个孩子。
说实话，老爷子的五官在真由美的头脑里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除了那双眼睛。
或者说，只剩下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令人恐惧的眼睛。
里面仿佛藏着两把尖刀，随时都有可能从深不见底的瞳孔里飞出来，见血封喉。
老爷子说话粗声大气，似乎永远在下达命令。
他让所有人都害怕，甚至包括真由美家的小黑。
小黑是一条大黑狗，平日里总是耀武扬威，但是它一看见川崎老爷子，低着头“咕”了一声，便退到了真由美的身后，瑟瑟发抖。
川崎老爷子身上有浓烈的体味，很古怪，很刺鼻，像野兽——随时准备把敌人的喉咙咬断的野兽。
真由美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父亲说，像川崎老爷子这样的人，或许几百年才出一个。
他很早就参了军，在太平洋战场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曾经风光无限，挥斥方遒，据说直到现在，依然余威未尽。
真由美不知道这样的人物何以记得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孩，以至于长大后会收到老爷子的邀请函。
她虽然也姓川崎，但不过就是川崎老爷子无数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中的一个。
他甚至没用正眼瞧过真由美和她的家人。
第一次看见川崎老爷子的时候，老爷子衣锦还乡。
而真由美则卑微地站在一大群同样卑微的人群之中，淹没在老爷子视而不见的视线之中。
川崎老爷子的邀请函在暑假前就寄到了，大约是请人打印的，语气用词都非常客气，他希望真由美能在暑假去他乡间的别墅小住两月。
同时帮他照顾五岁的曾外孙女儿美奈，而且他会支付给真由美一个月八千日元的酬劳。
这无疑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尤其是对于真由美这样一个穷大学生来说，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
吃住不用自己花钱，还可以在炎炎夏夜享受免费空调，报酬丰厚，一个月八千日元。
对那些毕业就失业的学长而言来说，足可以把他们的眼珠都瞪出来。
最重要的是，下学期的学费解决了相当一部分，真由美父母佝偻的腰，也可以稍微直一直了……
一连几天，真由美开始做着白日梦：川崎老爷子虽已年近耄耋，但好歹也是个过气首长，多少也有点社会关系。
如果这差事当得好，说不定，真由美那茫茫的前途也就被他一指定了江山……
汽车到了站。
真由美提着旅行包踏回到地上时，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
做了四小时三十二分的长途车，她的腿又麻又软。
从城里到这里的时间，再次让真由美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绝望。
到车站接真由美的人是川崎老爷子的现任孙女婿工藤俊。
他举着写有真由美名字的牌子，使得她在人群中轻而易举地找到这个接头人。
工藤俊仔细打量了真由美的身份证件，说了两句客套话，就打开轿车门让她上去了。
“我晚上要飞美国，那边有个很重要的合同要签，幸好你及时来了，家里多一个人，我也安心一点。”
“这两个月，要麻烦你照顾一下川崎老爷子。”
工藤俊一面开车一面说：“他一直在等你。”
据真由美所知，工藤俊其实是川崎老爷子的独孙女川崎结衣的第二任丈夫。
她的前夫是工藤俊的亲哥哥工藤博。
两人结婚不到一年，工藤博就出车祸死了。
那辆车翻下了悬崖，尸体被炸得四分五裂。
当时的川崎结衣已身怀六甲，不知是因为内疚还是出于同情，工藤俊开始和川崎结衣频频接触，之后两人迅速坠入情网。
工藤俊接受了结衣肚子里的孩子，结衣也接受了工藤俊的身份。
两人在一片反对声中结了婚，川崎老爷子一怒之下，将两人扫地出门。
这冷冻关系一直持续到美奈出生，这个小女孩像天使一样瓦解了川崎老爷子的最后防线。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老人家挨不住老来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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