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风尘,当长赢护着渊将镖物稳稳搁在目的地的货栈时,天边已洇开大片熔金般的晚霞。
光漫过边陲小镇的土坯屋顶,远处旷野的风卷着枯草气息奔来,穿过稀疏的街巷,竟带着种挣脱了城郭束缚的自由质感。
这里没有坠玉城那般层叠的高阁飞檐,目之所及,矮矮的房屋顺着地势铺展,最终与天际线温柔地衔接在一起,仿佛天地本就该是这般无拘无束的模样。
“长赢,”
渊的声音带着少年人卸下疲惫后的轻快,转向身侧的虎兽人,眼眸亮亮的,“今儿个不如奢侈一回,吃点好的?”
长赢闻言,垂眸看向身侧的少年。
本就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宽厚的肩膀自然地挡在渊身前,将喧闹街头涌动的人潮隔在半尺之外。
虎爪修长,带着淡金色的绒毛,此刻正轻轻理了理渊被风吹得微乱的袖口。
“吾王所言极是。”
“这一路鞍马劳顿,确实该好好犒劳一番。”
长赢微微侧首,碧蓝色的眼眸扫过街角那家飘出香气的酒楼,鼻尖不自觉地动了动,“方才进城时,吾便闻见这酒楼里飘来的炙烤香气,混着些果酒的甘醇,想来是上好的陈酿。”
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虎兽人眼底闪过馋意,却又很快将视线拉回渊身上。
“不知吾王是想进那酒楼雅间细细品酌,还是就在这夜市之中,寻些特色小食?”
长赢说着,伸出虎爪虚虚护在渊的身后,“只要是吾王想吃的,吾都奉陪到底。走吧,今夜不醉不归,所有花销,尽归吾来。”
渊轻轻摇了摇脑袋,“难得来这么远的地方,酒楼里哪能看见这般落日景致?再说,坠玉城里的酒楼多得是,等回去了再找阿七他们一起聚便是。”
抬爪指了指天边,晚霞正一点点沉落,将云层染成深浅不一的橘红与玫紫,“现在啊,不如找几个小摊先解解馋?”
长赢碧蓝色的眼眸闻言微微弯起,身后那条平日里总是沉稳垂着的虎尾,不由自主地轻轻摆动了两下。
极自然地侧过身,稳稳挡住了旁边一个冒失冲过来的小狼兽人。那小家伙跑得太急,差点撞到渊身上,只来得及匆匆喊了声“抱歉”便消失在人群里。
长赢顺着风来的方向吸了吸鼻子,空气中混杂的香料味、烤肉香与果酒香瞬间涌入鼻腔。
“既然吾王有此雅兴,那便依您。”
“这街头巷尾的烟火气,确实比那高阁之上的冷清要痛快得多。且不说这落日熔金的盛景,单是这满鼻的香气,就足以让人食欲大动了。”
说罢,长赢迈开腿,引着渊穿过熙攘的人流。最终,停在了一个生意火爆的烧烤摊前,摊主是一只壮硕的牛兽人,正挥舞着一把大大的蒲扇,扇得烤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
“老板,来两条最大的烤鱼,多刷些蜜汁,再来十串羊肉,要辣些的。”
长赢熟练地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几枚碎银,拍在案板上。
转头看向渊时,眼底的馋意已经快要藏不住了,碧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烤架上的食物,喉结又动了动,却还是强撑着几分身为守护者的矜持,“吾闻着这家的酱料似是加了果酒调和,甜中带醇,想必味道甚佳。吾王先尝尝鲜,若是不够,咱们再换一家便是。”
渊点了点头,眼眸里闪过一丝玩味,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怎么,长赢就不怕我喝酒之后又开始胡闹?我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我醒来就躺在自己房间里了,连怎么回去的都忘了。”
长赢闻言,伸出虎爪,轻轻弹了一下渊的鼻尖,“吾王当时还抓着吾的尾巴,硬是说那是条黑黄黑黄的大毛毛虫,拽着不肯撒手呢。”
“本来就挺像的嘛。”
渊说着,拄着桌子微微点了点头,鹿耳因这辩驳而微微竖起,带着几分不服气的姿态。
长赢看着他这副模样,碧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身后的虎尾似是为了抗议这“毛毛虫”的称呼,故意轻轻扫过渊的小腿肚。
虎尾上的绒毛柔软顺滑,带着微微的暖意,扫过皮肤时激起一阵酥麻的触感,让渊忍不住微微缩了缩腿。
长赢刚想开口辩解几句自己这能扫裂岩石的尾巴绝非“毛毛虫”,那牛兽人摊主便端着一个滋滋冒油的大托盘走了过来。
“两位客官,您的蜜汁烤鱼和羊肉串好嘞!小心烫着!”
牛兽人爽朗的声音响起,托盘一搁在桌上,浓郁的香便瞬间弥漫开来,彻底冲淡了长赢想要辩解的念头。
那烤鱼的外皮还在微微跳动着热油的气泡,蜜汁顺着焦脆的外皮往下淌,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撒满的芝麻与葱花香气扑鼻,让人几乎要控制不住唾液的分泌。
长赢伸爪接过烤盘,动作娴熟地拿起竹筷,虎爪握着纤细的筷子竟意外地稳,细心地挑去鱼腹处的几根大刺,将最嫩、最入味且沾满酱汁的一块鱼肉夹了出来,轻轻放进渊面前的白瓷碗里。
“也就只有吾王敢把这能摧毁城池的尾巴当成虫子玩了。”
长赢看着碗中鲜嫩的鱼肉,先顾着身前的少年,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容的笑意,“若是今日再醉了也不怕,大不了吾再当一回‘枕头’便是。反正吾这‘毛毛虫’也够大,足够吾王抱个满怀。快趁热尝尝,这鱼皮烤得正酥脆,可是最妙的火候。”
渊只是笑着张开了嘴,长赢便顺势将那块温热的鱼肉送进了他的口中。
边陲小镇的民风向来淳朴热烈,虽说镇上也有几家像样的酒楼,但更多兽人还是偏爱在晚风里露天而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不过片刻,渊和长赢身边的空位便被陆续坐下的兽人填满了。
远处的空地上,杂耍艺兽已经敲起了锣鼓,彩色的绸带在灯光下翻飞,引来阵阵喝彩;说书兽的摊位前也围满了听众,醒木一拍,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夜幕渐深,小镇的夜生活,就在这喧闹而鲜活的烟火气中正式拉开了帷幕。
见渊乖顺地吃下鱼肉,长赢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收回筷子,终于不再克制自己那早已按捺不住的食欲,抓起一串红柳枝串着的羊肉串。
“嗯……这羊肉果然地道。”
长赢满足地眯了眯眼,碧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惬意,“膻味尽去,只留纯粹的鲜香,火候当真绝妙。”
随爪拿起桌旁陶罐里的果酒,陶罐的陶釉带着粗糙的质感,酒液倒出时发出“汩汩”的声响,甘冽的酒香随之飘散。
先给渊倒了一碗,酒液澄澈,随后才给自己满上。
辛辣的肉香与甘醇的酒香在口腔里交织,让他连日来因护镖而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连周身的凛冽气息都柔和了许多。
此时,不远处传来“啪”的一声清脆醒木响,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的狐族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一段《孤胆英雄闯魔窟》。
狐兽人语速极快,语调抑扬顿挫,时而模仿英雄的豪迈呐喊,时而学那魔窟魔物的阴恻冷笑,引得台下听众阵阵叫好。
长赢咬下一块羊肉,微微侧头,用下巴示意渊看向那边,低沉的嗓音混在喧闹的人声中,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清晰地传入渊的耳中:“吾王且听,那说书人讲得倒是绘声绘色,虽不知真假,但这热闹劲儿,确是比在镖局里听阿七唠叨要有趣得多。”
顿了顿,举起酒碗,与渊的碗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这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吾王可还习惯?”
渊白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嗔怪,“阿七那是心思细腻,事事周全,怎称得上是唠叨?”
说着,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果酒的甘冽顺着喉咙滑下,带着淡淡的果香,“这有什么不习惯的?吃的就是这股豪爽劲儿!”
晚风拂过,带着炭火的热气与酒香,渊的脸颊渐渐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绯红,被旁边灯笼的暖光一照,那抹红愈发显得莹润诱人。
“好好好,是吾失言了。”
长赢笑着认输,语气里却满是漫不经心的纵容,像是根本舍不得让少年真的生气,“阿七那是心思细腻,吾这当保镖的,可比不上他那般周全,自愧不如。”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渊的脸上,看着少年因酒意和热气而染上绯红的脸颊。
长赢伸出爪子,轻轻蹭过渊的嘴角,拭去了一点沾染的油渍。
“不过吾王嘴上说着豪爽,这脸蛋倒是诚实得很。”
“才几口果酒下肚,便染上了这般好颜色。若是再喝下去,怕是这满街的灯火,都要被吾王比下去了。”
说着,拿起一串烤腰子,递到渊面前,“来,吃串这个压压酒劲。这摊主的火候掌握得极好,外焦里嫩,定合你的胃口。”
烤腰子的香气浓郁而醇厚,带着炭火特有的烟火气,渊看着递到眼前的肉串,又看了看长赢眼底那化不开的温柔,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
晚风渐柔,带着旷野的清凉与市井的暖意,吹得灯笼轻轻摇晃,光影在两人身上明明灭灭。
长赢一边替渊夹着烤串,一边时不时地替他倒酒,目光始终追随着少年的身影。
远处的晚霞早已褪去,夜空像一块深蓝的丝绒,缀着几颗疏疏落落的星星。
而在另一边……
一阵踏在碎砖断垣上的“哒哒”声,在空寂的村子中格外清晰。
这座荒废许久的村子早已没了人烟,断壁残垣上爬满枯褐的藤蔓,杂草从石板缝里疯狂钻出,将昔日的街巷啃噬得支离破碎。
脚步声戛然而止,白狼与黑熊站在村口的树下,目光死死锁着不远处那个缓步走来的身影。
“是你……”白狼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青冥停下脚步,抬眼望着眼前的两位旧识,眸色深沉如古潭,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淡淡开口:“是吾……”
寥寥二字,便耗尽了所有寒暄。
有些故事早已尘埃落定,再多言语,亦如风中残烛,照不亮过往的阴霾,倒不如沉默来得清醒。
沉默终究被白狼率先打破,按捺不住心底翻涌的牵挂,向前半步,急切地问道:“他……过得好吗?”
青冥缓缓摇了摇头,动作轻得像一片落叶。
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白狼瞬间攥紧了爪子,指尖深深嵌入身旁黑熊的胳膊。
黑熊却任由他攥着,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用余光紧紧盯着青冥,眼底的疑惑更甚。
“吾也不知……”青冥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涩然。
听到这话,白狼却莫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攥着黑熊胳膊的力道也轻了许多。不知,总好过知道他过得不好,至少还能留一份念想,一份自欺欺人的安稳。
青冥轻轻叹了口气,露出眼底深藏的疲惫与愧疚:“吾被封印了许久,恢复灵力后,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目光扫过这片村庄,语气渐渐凝重,“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解决此地的事情。”
“你被封印了?”黑熊终于忍不住开口,满脸的不敢置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谎言,“我以为……我以为你早就把我们忘了,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
“如何能忘……”青冥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满是怀念,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处角落。
——那残破的屋舍,曾有炊烟袅袅;那村口的古树,曾有幼崽嬉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与铭安共同生活过的痕迹,“这里,也是吾和他曾经的家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岁月的重量。
“世人皆以为神只无所不能,无所受限。”
青冥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沧桑的自嘲,“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困住神只,比如剪不断的因果,比如挣不脱的枷锁,亦或者……是心底放不下的眷恋。”
“吾被锁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不见天日,不闻声响,每一天都在回想当初的事。”
目光落回白狼与黑熊身上,眼底翻涌着浓浓的愧疚,“让你们在这里苦等这么久,是吾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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