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十六年,暮春。
往昔的洛水,是帝都最风流的一笔。
春日里,两岸桃花灼灼,柳丝如烟,画舫凌波,笙歌不绝。
贵公子们在水榭边斗鸡走马,大家闺秀们倚着雕栏,将花瓣洒入粼粼波光,许下心事。
洛水,是流淌的诗,是盛世的梦。
而今,梦碎了。
这场瘟疫,最初只是洛水下游几个贫苦渔村里零星的咳嗽。
人们以为是寻常春寒,并未在意。
然而,当第一个倒下的是城中最大酒楼“醉仙居”的跑堂伙计时,恐慌才如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洇开。
太极殿内,死寂如渊。
殿顶的蟠龙金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无声的巨兽,盘踞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龙椅之上,天子面沉如水,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阶下,九位皇子与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人人屏息垂首,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味,混杂着香火的气息,非但没能驱散阴霾,反而更添了几分末路般的凄惶。
队列中,钦天监刘宏缓步而出。
他一身深紫色官袍,在这压抑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走到殿中,撩袍跪倒,动作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陛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大殿的寂静。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龙椅,不卑不亢地继续道:
“暮春非时,瘟疫横行,此乃天垂异象,示警于人君。”
“臣夜观天象,紫微星黯,妖星犯帝座,方知灾祸根源。”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凌厉:
“根源,便在朝堂!”
“陛下误信谗言,重用出身不祥的风、雷二人为股肱之臣,此二人实为灾星,其气相冲,扰乱国运,这才触怒上苍,降下此等大疫!”
“天灾可解,人祸当除!”
刘宏一字一顿,声如金石。
“陛下若想拨乱反正,平息天怒,唯有一法——即刻将风明清、雷震天罢官削职,逐出朝堂!”
“如此,则天心自回,瘟疫可平!”
皇帝李景庭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阶下,声音低沉而威严:
“诸卿,对此有何见解?”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百官垂首,连呼吸都仿佛被这无形的压力扼住。
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谁接,谁就可能站到皇帝的对立面。
就在这片沉寂中,九皇子晨王,李承越缓步而出。
他朱红身形修长,步履间带着一种与朝堂肃穆格格不入的慵懒。
他先是环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同僚,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刘宏身上。
“刘大人……”
李承越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你如此笃定,只要罢了风、雷二人的官,这滔天瘟疫,便会烟消云散?”
刘宏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出头,还是一位皇子。
他挺直了脊梁,毫不畏惧地迎上李承越的目光,斩钉截铁道:
“天道昭然,臣不敢妄言!”
“哦?”
李承越拖长了语调,踱步到他面前,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
“可这朝堂之上,最不怕死的,就是敢拿别人的命去赌自己名声的人。”
“刘大人,你敢用自己的命来赌吗?”
刘宏脸色一白,随即涨红,怒道:
“殿下何出此言!”
“臣……臣愿立军令状!”
“若罢免二人后七日,瘟疫不退,臣愿以项上人头谢罪天下!”
“好!”
李承越直起身,笑容变得灿烂而狡黠,仿佛一个终于等到猎物入套的猎人。
他转身,面向龙椅,衣袂带起一阵微风。
“父皇!”
他拱手,语气恭顺,眼中却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刘大人以死担保,为国除害,其心可嘉。”
“儿臣以为,当如他所愿!”
李景庭一直冷眼旁观,此刻,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
李承越眼中的那丝狡黠,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冷笑:小狐狸,想借朕的手,做一场天大的局?
好,朕就陪你演下去,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想网一条什么样的大鱼。
想到此,李景庭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挣扎与痛楚。
他缓缓起身,走下御座台阶,对着风明清和雷震天的方向,竟是一揖到底。
“风卿,雷卿!”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愧疚:
“朕……愧对二位。”
“然,为了天盛江山社稷,为了天下苍生……朕只能委屈你们了!”
风明清与雷震天对视一眼,随即双双出列,跪倒在地叩首。
风明清说道:
“臣等蒙陛下知遇之恩,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今为陛下分忧,为江山解难,万死不辞!”
七皇子的府邸,坐落于京城中一处僻静的巷陌,没有显赫的门楣,也无威武的石狮,仅两扇素净的漆木门,门上悬着一块“静心苑”的匾额,字迹清雅,透着与世无争的淡泊。
步入府中,不见皇家惯有的金碧辉煌,反倒像是一座雅致的江南园林。
满目皆是青竹、苍松与各色山石,一条蜿蜒的鹅卵石小径引向深处。
府中建筑多白墙黛瓦,飞檐翘角,线条简洁流畅。
院落里从不种艳丽的牡丹,唯有几株清冷的梅树、一片幽香的兰草,和一池睡莲,处处透着文人墨客的清高与孤洁。
整个府邸静谧得过分,听不见人声喧哗,只有风拂竹叶的沙沙声与偶尔的鸟鸣。
然而,这份极致的宁静却并非空旷,反而处处透着精心布局的秩序感,每一条小径、每一处景致,都像是被精确计算过,美丽,却也让人无端感到一丝被窥视的寒意。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华丽而冰冷的棋盘,而李承穆,就是那个唯一的执棋人。
子时已过,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在路上阴影移动,悄无声息地滑入静心苑。
夜风拂过,吹动他宽大的黑色斗篷,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截紧绷的下颌。
庭院里的草木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黑影熟门熟路地穿过小径,最终停在一间亮着微弱烛火的雅室门前。
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静立了片刻,仿佛在聆听自己的心跳。
抬手,屈指,在厚重的木门上叩击三下。
不轻不重,暗藏章法。
门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门闩被从里侧拉开。
门扉开启一道缝隙,一缕温暖的烛光迫不及待地涌出,像一条金色的蛇,瞬间缠上了来人的斗篷。
那人侧身入内,随着房门在身后悄然合拢,他将兜帽缓缓掀下。
跳跃的烛火照亮了他的脸——那张白天在太极殿上义正辞严、以死相谏的钦天监刘宏的脸,此刻却写满了与白日截然不同的阴鸷与诡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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