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正德十六年，隆冬。
京城被一层厚重的阴云笼罩，连月不见阳光，冷风裹挟着刀般的雪屑。此刻已是深夜，却还有黯淡的火光在某条街巷急速晃动，仿佛一只在暗夜中疾奔的妖魅。
“嗖——”
利箭破风的声音刺破死寂的夜色。紧随其后，一记惨叫凄厉地响彻在巷尾。“噗通”一声，一名黑衣家仆轰然倒地，鲜血从胸前的箭孔喷洒在雪地里，转瞬就被寒气凝成猩红的冰。
巷口再度出现六七条鬼祟的黑影，每人手中都持弩或刀，步伐急促地追赶着什么。为首那人冷哼一声：“走，继续搜！不留活口。”
漆黑的夜里，一盏昏黄的旧灯笼随着脚步晃悠着，映照出脚下东倒西歪的尸体。无论是护卫、家仆，还是婢女、孩子，全都被无情地割裂，宛如修罗场般惨烈。
这条血迹斑斑的小巷，正通往【沈府】后门。
沈府是京城中一座声名显赫的勋贵府邸。沈家先祖乃是开国功臣，传承百年，爵位几度升降，虽说近来气势不如昔日辉煌，却也依旧门庭鼎盛，算得上皇帝倚重的一支武勋老派。谁能料到，今日夜里竟横遭无端大祸——
一炷香前，沈府正门被二十来个蒙面黑衣人强行撞开。伴随数声凄厉的呼喊，整个府里火光冲天、哭喊连连，处处是刀光剑影。管家、家丁反抗无果，转瞬就被杀得七零八落。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统统倒在血泊之中。
沈家族人仓促应战，但黑衣人的身手实在过于可怕，竟然像军中精锐般合击有序。不到半个时辰，府内已尸横遍地，血水顺着青石地板流淌，场面惨不忍睹。
在主院的厅堂里，几十具尸首横七竖八地倒下，空气中尽是干涸的血腥味和一股阴冷的杀气。门外狂风吹动破裂的窗纸，发出“呼啦”的声响，一如死神的叹息。
沈家家主——沈自成，一身乌黑蟒袍早被撕碎数处，血痕纵横。此刻他脚步踉跄地退到厅堂角落，神色冷峻，如一头即将被逼上绝路的孤狼。前方，五六名黑衣人步步紧逼，每人手中均握着滴血的长刀。灯火映照下，他们的眼神漠然而嗜血。
沈自成胸腔剧烈起伏，咬牙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再怎么说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若非护卫全被冲散、敌众我寡，他也断不会如此狼狈。但现在整个沈家都陷入绝境。他心中只剩两个念头：沈家何罪之有？幕后凶手究竟是谁？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沈自成声音嘶哑地问。
黑衣人不答，只向同伴打了个手势，抬刀便劈。
刀锋破空，森然刺耳。
就在长刀落下的前一瞬，沈自成一记拼死反击，手中的短剑与对方硬撼在一起。“当啷！”火花四溅，沈自成虎口一麻，短剑几乎脱手。另一名黑衣人看准空当，刀光随即从后方斩向沈自成的脖颈。
“父亲——！”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从厅堂门外传来。那是一个瘦削的年轻身影，正奋力撞破破碎的门板冲了进来。来者是沈自成的独子——沈易，今年不过十六。在这片刀光之中，他神色中满是惶恐，却仍然咬牙上前帮父亲抵挡。
沈易猛地抄起地上一柄折断的长枪，用力格挡，试图挡住那毙命一刀。“锵！”又是一声金铁交鸣，火星溅起，他的双臂剧颤，脚下步子摇晃一下差点跌倒。
黑衣人冷笑：“找死的小子。”
沈易虽说自幼习武，但从未见过这样的生死厮杀。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只知自己必须冲上去，否则父亲必死。可那刀势之沉、杀气之强，几乎令他骨头发寒。刚才硬接一刀，就让他手脚酸软。
另一名黑衣人见状，不由哂笑：“父子情深？今天沈家一个都别想走！”
话音落下，他挥刀劈向沈易的腰腹。沈易难以招架，这一刀几乎要将他拦腰斩断。千钧一发之际，沈自成怒喝一声，拼着负伤扑上，一剑刺中对方肩膀，与他同归于尽般地滚在地上。
“呃……”那黑衣人痛得嘶喊，刀还是砍在沈易肩头，血流飞溅。沈易眼前顿时漆黑，闷哼倒下，再起不能。
恍惚间，他看到父亲也随之跪倒在地，胸口、背部满是血痕。沈自成似乎撑着最后一口气，转头望向儿子，眼里是刻骨的悲痛与无奈。
“易儿……快走……活下去……”他口中鲜血喷涌，却仍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可逃？往哪逃？沈家都被屠戮殆尽了啊……
所有杀手目光聚焦过来，看到沈自成已然濒死，也没有过多在意，他伸刀再度挥下，准备终结父子性命。
突然之间，庭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冷冽呵斥：“住手！奉命缉拿逆党，闲人勿扰——所有人不得擅离现场！”
黑夜里，十余名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鱼贯而入。为首一人面庞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见厅内血流成河，他重重一跺脚：“你们这伙黑衣鼠辈，好大的胆子！在京城行这等血腥勾当，谁指使的？”
黑衣人为首的杀手似乎对锦衣卫的突然出现也有几分意外。他们原本的行动显然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灭门，现在却被锦衣卫撞个正着。杀手们对视一眼，旋即有人大喝：“撤！”
两方刀光激烈交错，火星四溅，一场混战瞬间爆发。锦衣卫都是皇帝的爪牙，侍卫精锐，刀法凌厉，配合默契。那群黑衣人同样不弱，招式狠辣，又仗着人数占优，一时僵持不下。
沈易半昏半醒地趴在血泊里，只觉得浑身冰冷。父亲紧紧握住他的手，但那握力正逐渐消散。沈自成仿佛想再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低微嘶哑的气音，血沫从唇边源源不断地流淌。很快，他头一歪，再也没有声息。
一股锥心之痛几乎撕裂沈易的灵魂。他张嘴想喊“父亲”，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眼泪混着血糊住眼眶。沈家满门上下……真的全没了？
脑中忽然晕眩，一片混沌。似乎有温暖的液体顺着他颈侧流下，将他的意识一点点湮没。模糊中，他只见到厅堂灯火摇曳，人影残杀，鲜血染红地面。那个锦衣卫首领狠狠挥刀逼退对方，一脚踹翻几名黑衣人。黑衣人见形势不利，丢下两具同伴尸体，迅速从破屋顶和围墙翻逃。
“跑了几个……”锦衣卫首领皱眉，挥手令部下追击。剩下的则小心搜查沈府幸存者。可惜四处皆是死躯，能动的寥寥无几。
很快，一个锦衣卫校尉发现奄奄一息的沈易，立刻禀告：“长官，这里有个年轻人，还有气！”
首领冷冷走过来，蹲下查看。见沈易眼神涣散，面色惨白，似是活不久的样子。他皱紧眉头，问道：“你是谁？”
沈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父亲的尸体就在身旁，血还在从肩头伤口涌出来。痛苦与恐惧交织，令他只想闭上眼睛，沉入黑暗。
周围锦衣卫交头接耳：“这是沈家少爷吧？沈易？”
“听说昔日沈家乃武勋世族，怎么……竟落得此等下场？”
首领沉吟：“沈府突遭此劫，必有隐情。此子若死，线索也断了。先救活再说。”
他当即令手下扶起沈易，简单包扎止血，准备将其带回衙门审问。沈易身子晃了晃，再也撑不住，彻底失去意识。
当沈易再次睁眼时，已是三天后。
他醒来之际，只觉得浑身钻心刺痛，肩头裹了厚厚的白布，血脓浸透。陌生的药味和消毒似的气息令他恍惚。可这并非现代医院——他蓦然想起，自己早就在一场雷雨车祸中……
“车祸？”
沈易愣神片刻，脑海迅速浮现一个混乱的画面：那是现代街头狂风暴雨，他被一道失控的大货车撞飞；下一瞬，似乎被什么暗红色光芒包裹，然后莫名失去意识。后面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
再次清醒，就变成了沈家少年？而且“父亲”被杀，全家死绝……
这骇人的事实让他心脏揪成一团，短暂的失忆和熟悉又陌生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他逼疯。脑海深处，另一个与他同名的少年的记忆逐渐融汇。年轻的沈易，性格刚毅，却在那场血夜中亲眼目睹家破人亡。
“我到底是谁？……还是说，我现在就是沈易？”
沈易攥紧拳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快速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像极了牢房。坚硬的木门上有铁锁，窗户被铁栅封闭，外头似乎还有兵丁巡逻时的脚步声。
他正想要起身，外面忽然传来粗哑的喝声：“你醒了？老实点儿，别乱跑！”
紧接着，门被打开，一名身穿飞鱼服的校尉走进来，冷冷打量沈易：“算你命大，居然熬过来。现在回答我的问题，沈府灭门案，你可知道内情？”
沈易凝视对方，脑中乱成一团，却能猜到他们想从自己口中得到“幕后黑手”的线索。然而，他自己也搞不明白——那些黑衣人是谁？为什么要灭沈家？
他低声沙哑道：“我……不知道。突然就闯进来一群人……他们杀光了所有人。什么都没说……”
那校尉皱眉，似不相信。但见沈易伤口未愈，又脸色惨白，也不像能编造。
“这几日里，我们抓到部分黑衣人，却都‘守口如瓶’，显然有人幕后台高人指点……”校尉哼道，“既如此，你就先在这里养伤。等指挥使大人来了，再做问话。记住，别耍花样。”
语毕，他甩手离开。门外兵士将牢门再度锁死。
沈易咬牙攥拳，心绪起伏，既痛心又愤怒：**沈家上下百余口，到底为何被满门抄斩？**如果是皇帝下令，为何又让锦衣卫追查？要不是皇帝……那又是什么人能动用如此可怕的力量？从那些杀手的武艺配合看，绝对不像普通盗匪。
回想起父亲沈自成在军中素有威望，曾于北疆杀敌多年。若有人图谋边防兵权，或者忌惮沈家功勋，也有可能下手清除……可这些推测都没有证据。
“父亲最后的话，让我……活下去。”沈易望着滴血的纱布，心中悸动，“我得先想法子保住小命，再去查真相，报此血海深仇！”
可是，眼下他被关在锦衣卫的暗牢里，自己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又兼穿越后尚未适应这个时代，一切都艰难无比。脑中电光闪过时，沈易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现代的记忆和思维。或许，这将成为他在这个暗潮汹涌的大明朝里翻盘的重要倚仗。
“沈家不该就此灭亡……”沈易咬牙把心中哀痛压下，低声呢喃，“我决不能倒在这里。我要活下来，找出幕后黑手，一个个清算！让他们血债血偿！”
在无边的黑暗与血腥记忆中，他紧紧握住拳头，仿佛手里还残留父亲的体温。脑海深处翻腾着愤怒与仇恨，驱使他振作，哪怕身陷深牢，也要寻觅生机。
夜色如墨，一只小小油灯在走廊昏暗地燃烧。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锦衣卫狱卒正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外面冷风呼啸，似乎隐隐传来远处城鼓的声音——午夜已至。
沈易缓缓闭上双眼。父亲凄惨逝去、族人被屠的景象又一次浮现眼前，那刀光与血色仿佛刻进骨髓。他呼出一口浊气，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嘶吼：
“我一定会查到真相，血债要用血来偿！”
然而，他并不知道，锦衣卫与暗处更多势力，已经将目标悄然瞄准了这个“沈家余孽”。一场更大的阴谋，即将包围他，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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