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道看不见的“光学之墙”，脚下的岩板路开始呈现出一种明显向下的坡度。
周围的光线，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减。
如果说刚才的“珊瑚王国”是正午的阳光海岸，那这里，就是永夜的边缘。头顶虽然仍有微弱的人造天光投射下来，但在经过数十米深的水体过滤后，只剩下了几缕幽灵般的苍白光束，在漆黑的深渊中无力地摇曳。
众人走进了一段悬空的玻璃甬道。
但这不仅仅是通道，这是一座架设在海底悬崖之间的桥梁。
透过脚下的玻璃，可以看到两侧是刀削斧凿般的黑色玄武岩峭壁，一直向下延伸，最终没入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甚至连光线都无法触及的绝对黑暗之中。
“这里，就是‘鲨鱼海沟’。”陈宽的声音在这个幽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空灵，“模拟深度，80米至150米。”
这里没有五彩斑斓的鹿角珊瑚，也没有随波逐流的柔美海草。
岩壁上，只有零星点缀着、如同枯骨般苍白的深海柳珊瑚和巨大的黑海扇。它们没有叶片，只有错综复杂、如同血管网络般的骨骼，死死地抓在岩石缝隙中，随着暗流僵硬地颤动，透着一股荒凉死寂的美感。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心悸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众人头顶掠过。
婷婷下意识地抬头，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却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距离玻璃穹顶不足半米的地方，一条体长超过三米的沙虎鲨（Sand tiger Shark），正缓缓滑过。
它游得很慢，慢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那灰褐色的皮肤上布满了不规则的锈色斑点，流线型的身躯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感。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嘴。
即便是在闭合状态下，它那参差不齐、如同荆棘丛般向外翻出的尖锐獠牙，依然狰狞地暴露在外。它那双毫无眼睑、漆黑如墨的小眼睛，在滑过众人的瞬间，似乎向下瞥了一眼。
那是一种没有任何情绪纯粹看“物体”的眼神。
“那是沙虎鲨，看起来凶神恶煞，其实性格相对温顺。”陈宽适时地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不过，不要被表象迷惑。在这个海沟里，它们只能算是‘中产阶级’。”
他抬手，指向更远处的深蓝水域。
那里，无数道灰色的剪影，正在幽暗中无声地巡弋，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
“在这片水域，我们混养了七种、总数超过四十条的大型鲨鱼。”
陈宽如数家珍：
“看那边，那个脑袋像一把锤子、正在成群游动的是路氏双髻鲨，它们拥有360度的立体视觉。”
“那是护士鲨，喜欢趴在岩石底下睡觉。”
“还有那边……”
顺着陈宽的手指，众人看到一条体型极其庞大、身侧带有独特的深色条纹的巨兽，正霸道地从一群小鱼中间穿过，鱼群瞬间如烟花般炸开逃窜。
“鼬鲨，也就是俗称的‘老虎鲨’。海洋里的垃圾桶，什么都吃，极其贪婪。”
潇潇举着手机，手臂有些僵硬。镜头里，这群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在这片人造的深渊中，演绎着一场压迫感十足的华尔兹。
“家人们……”潇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敬畏，“这里真的太安静了。没有背景音乐，只有水流声。看着这些大家伙在你头顶游来游去，你会有一种……自己变成了猎物的感觉。”
直播间的弹幕，这一次没有那种欢脱的玩梗，而是多了一份凝重和震撼：
“这压迫感绝了……隔着屏幕我都觉得喘不上气。”
“那个牙齿！沙虎鲨的牙齿太吓人了！感觉能直接把玻璃咬碎！”
“七种鲨鱼混养？青瑶山庄胆子真大啊，不怕它们打架吗？”
“楼上的，这就是‘幽灵视界’的作用吧，让它们感觉不到彼此的拥挤。”
“那种黑色的珊瑚好有感觉，像海底的枯树林，配上鲨鱼简直是哥特风拉满。”
“踏遍千山”一直盯着深渊的最底部，那里黑得像墨水一样。
“大白鲨呢？”他突然问，“这种级别的海沟，没有那个‘白色死神’，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陈宽笑了，笑得有些神秘。
他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个悬挂在峭壁边缘、正散发着幽幽冷光的金属笼子。
“既然山先生问到了，”陈宽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那不如，各位亲自下去看看？”
“看看谁才是这片海沟，真正的王。”
顺着陈宽的手指，众人的目光聚焦在海沟最深处、那片光线几乎无法穿透的墨色水域。
那里很空。
刚才还成群结队巡游的双髻鲨、总是懒洋洋趴在岩石上的护士鲨，在这个特定的区域，竟然全都消失了。只有几缕幽冷的人造光束，孤零零地打在空荡荡的黑色岩壁上，照亮了水中漂浮的几片白色碎屑。
这种反常的“真空”，比满屏的鲨鱼更让人心慌。
“并没有什么笼子把它们隔开，”陈宽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它们不来这里，只有一个原因。”
“恐惧。”
话音未落，远处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没有气泡，没有水流的激荡。
一个巨大的、呈完美流线型的灰白色轮廓，像一艘沉默的核潜艇，毫无声息地从黑暗中“浮”了出来。
它太大了。
目测体长超过六米，背部是那种能完美融入深海背景的暗岩灰，而腹部则是死尸般的惨白。它并没有像其他鲨鱼那样频繁地摆尾，只是利用胸鳍极其微小的调整，就驾驭着深海的暗流，向着玻璃墙滑翔而来。
当它游进光柱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张脸。
那不是一张生物的脸。
它的吻部尖锐而坚硬，嘴角天然上扬，形成一个冰冷的“微笑”。而在那微笑之下，是几排向内倒钩、边缘布满锯齿的三角形利齿，即使没有张开，也透着一股金属般的寒光。
最让人灵魂冻结的，是它的眼睛。
那是一双纯黑色没有任何眼白、也没有任何反光的眼睛。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情绪和光线。
大白鲨。
海洋杀手榜的绝对如一，完美的杀戮机器。
它游到了玻璃前，距离婷婷的脸只有不到二十厘米。
那一刻，婷婷甚至忘记了尖叫。她屏住呼吸，整个人贴在玻璃上，与那双黑洞般的眼睛对视。她能清晰地看到它鳃裂一张一合时露出的鲜红肉色，那是这具冰冷躯壳里唯一的暖色调。
“我的妈呀……”马建国大哥只觉得头皮发麻，声音都变了调，“这就不是个鱼……这就是个大炮弹成精了！”
“踏遍千山”死死盯着大白鲨背鳍上一道深白色的伤痕，那是岁月和战斗留下的勋章。
“这是一头雌性，完全成年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兴奋到了极点的表现，“这种体型，在野外至少是统治一片海域的女皇。你们……从哪弄来的？”
陈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那头在众人面前缓缓转身、展示着粗壮腰身的巨兽，轻声说道：
“我们叫她‘深蓝’。”
“在这里，她是唯一的特权阶级。其他鲨鱼会让路，潜水员要绕行。她不需要适应我们，是我们，要时刻敬畏她。”
大白鲨似乎对这些渺小的人类失去了兴趣，尾鳍轻轻一摆，巨大的身躯瞬间加速，重新隐没在黑暗的深渊之中，只留下水波还在微微震荡。
众人的心脏狂跳不止，那种直面顶级掠食者的压迫感，让人的腿肚子都在转筋。
就在这时，陈宽转过身，指了指旁边一道厚重的气密门。门上的红灯正在闪烁，显示着“准备就绪”。
“既然见过了主人，”陈宽的脸上露出一个标准却又让人心惊肉跳的微笑。
“那么，哪位勇士愿意签下这份‘生死状’，穿上潜水服，进到那个铁笼子里……”
他指了指监控屏幕上，那个正缓缓沉入大白鲨领地、看起来单薄无比的钛合金笼子。
“去给‘深蓝’女皇，请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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