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高兴时，叫你来开个会。不用时，对不起，你已经超了龄。不理你，不睬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剧团里有人暗骂他“光杆司令！”
他倒是心中得意，哈！老子光杆，就光杆。哪怕就是光杆，我还是司令。只要能当个司令，哪怕他光什么杆？
“没有人包，我来包”。
孙大文瞅了个准，开了腔。
“我的方案，是按上面领导原定的：文化经费一万五千元，加上地方财政二万元，共三万五千元包工资。
“事假一天扣除三天，病假每月按十八元发给生活费。旷工一天，扣十天工资……”
孙大文话末说完，人们便骂开了：
“真的是数学教师，日你娘，硬是抠门团长。”
“把个地方上的艺术单位，硬是搞成了工厂。乱弹琴！”
“那不如干脆，把文化经费也退给国家。大家都做生意去算了！”
“……”
会场上，沸沸扬扬。别看这些人，正儿八经的，似乎来不得。添盐加醋，添柴浇油，还都是有几板斧的。
这不只一家伙，就把孙大文给哽住了。众怒难犯，况且又当着上面来的部长，他不敢发作，便只好谢了幕。
突然间，平地响起了一声惊雷：“我来包！”这嗓门儿好粗。
大家一愣，回头一看，不由都怔住了，发言的，竟是其名不显的李富贵！
“他！”孙大文鼻子里一哼，坐正了身子，做出了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
确实，李富贵这名字，本来就俗不可耐，他能进剧团，也全靠的是孙大文。
当年宣传队，在乡下演出时，孙大文见他嗓门粗，就收了他来演李玉和。谁知他嗓门虽粗，却高不起。
加之，嗓门归嗓门，演戏归演戏，他拼了命，也“雄”不了，“壮”不出，反闹得举县上下人等，啼笑皆非。
孙大文本来是要退掉他的，有好多次了。但看他忠厚，且肯做事，便勉强留了下来。他闲暇无事，又少爱好，就看看书。
谁知道，书看得多了，便逐渐地学写点内容简介，胡编点诗词。不想居然在省报，还着了一块豆腐干，登了一首只有五六行的小诗！
一时间，名声大哗，满团人刮目相看！
有的人讲，还是读书好；有人讲，海水不可斗量；也有人颇不以为然，认为是瞎眼鸡，碰到了拦路食。
孙大文当然是属于后一种。偏偏在这个时侯，上面又来了个文：
每一个剧团，都要配一个专业编剧。
文化局长也不告诉孙大文，只在桌子上大笔一挥，点中了李富贵。
这叫孙团长吃了个哑巴亏。他晓得，这是一个甜差，也是块一肥肉，
因此他早就物色了人：他那末成过门的媳妇玲玲。她现在实习餐厅炒菜，工作真的是又苦又脏。
孙大文还在活动期间，却被这小子抢了先。好不气人。
“……文化事业单位搞承包，首先得弄清承包的目的。要考虑到，对于文艺事业的发展，是否有利。要考虑到，如何更好地教育和娱乐人民群众。
要考虑到，怎样充分发挥全体艺术人才的聪明才智。
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提高全体演职人员的经济效益……”
李富贵的三个考虑，一个是提高，说得有根有据，合情合理。一下子就抓住了大家的心。
只见部长扶玳瑁宽边眼镜，掏出了红塑料壳笔记本。其情其景，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十多年来，孙大文是第一次，不知所以地离开了他的领地。
天空灰暗。几只白鸽在平台上呼唤着同伴。不知是哪家的窗台上，绽开着束殷红的玫瑰。
他无心去欣赏这些，迈着缓缓的步子，朝着大街另外一头走去。
在新华书店的法国梧桐下面，碰到了过去的同学刘茂盛。
他原是县一中教员，最近升任了一中数学教研组长。
孙大文和他讲，想回一中去。刘老师听了，惊讶得半天讲不出话来。在剧团，有什么不好？一年三万五，演不演出，工资都照拿，国家把你工资，包了的。
回到学校，每天钟响，就要上课。一天几趟，你还受得了吗？
刘茂盛看着他，那毛尖茶蚀了，青岛啤酒泡腆了的凸肚，却他之意不言而喻。
“可是，这，终不是长久之计。”
孙大文实在是不好说什么。开了这个口，确实都不容易了。剧团的实况，无法转播，谁能认输？谁肯甘拜下风？
况且这位刘教研组长，当年对他孙大文，不也是五体投地么？如今，他春风得意了。倘若自己没有离开学学校，这一中数学的第一把交椅……
算了，别提了，好汉提当年勇干哈啊！
刘组长见状，叹口气又道：
“难哪，老孙。如今这一中，也难呆了。这几年本科生，多的是，连专科生，也下到公社去了。
我们这些人，全是凭着胡子长，眼镜片上圈圈多，在那儿充数啊……
可是谁愿意到四中、五中、六中，这些乡下的中学去？拖儿带女，多不方便。
不过刘组长讲，那儿又确实是需要人的。真的，去乡下，到山区，一个五十年代，颇受欢迎的县一中数学教师，真的要去，还要你去做什么介绍么？
残阴在消逝的最后一刻，却又奋力地，挣扎出了乌云的怀抱，把她那美丽的余辉洒在大地上。
这俩位年近半百的老教师，便沐浴在这鲜红夺目的灿烂之中。
刚刚洗过澡，原来的老上级，县委组织部退居二线的老部长，来了电话叫他。遵照惯例，急匆匆地去了
“我退居二线了，目前正在筹建老干办的工作。听说，你们那儿搞承包……唉！到我这儿来算了。”
老部长坐在沙发上说。
还是十多年前的沙发，十多年前的房间，十多年前的人。不同的是，宾主都秃了顶。
十多年前，他偶然被安排去指挥，一个逝世老红军的灵堂。
在肃穆的追悼会上，组织部长发现了数学老师的天才，于是就这会儿，他离开了他的学生，他的教鞭。他真正的管起了人。
可是他又把人管得，这么地让人茫然……
怎么讲呢？难道指挥一百多人扎灵堂，比指挥五十几个人的剧团，还要容易得多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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