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强忍的情绪在此刻才得以泄露一点。
在嘉年华之前,他是喧嚣马戏团最得意快活的大明星。
有伯纳德这个养父,穆罗这个兄长,裘克这个好友,还有一帮同在喧嚣生活的“家人”。
他瞧不上娜塔莉瑟吉和裘克之间的事,他不理解穆罗为什么要离开喧嚣,记不清马戏团里还有瓦尔莱塔这个人。
麦克不知道他们的私事,麦克也不在乎,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忙了。
穆罗选择在嘉年华前几天假死离开。
麦克不得不一边忙着联系中间人完善假死计划,一边忙嘉年华的新节目,忙更加盛大的烟花秀。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喧嚣马戏团。
他的行程却很满,满满塞着家人,演出,节目。
麦克抓到了这个,丢了那个,三心二意的孩子气让他从不去深究一些事。
娜塔莉整齐合身的着装遮掩了淤青,麦克只被她头上戴着的绚丽珠花吸引过目光。
裘克的苦痛深埋在滑稽的表演之下,麦克说演的真好,看人倒霉乐哈哈。
穆罗从不对麦克说“恨”这个字,麦克听不到,就更看不到了。
就像烟花升起时,大部分的人专注欣赏着那一瞬的美丽与灿烂,而不会关心灯下漆黑处,幕布之后发生着什么。
麦克就是那个抬头看天的人,他偶尔想低下头,最先看到的是伯纳德。
“没什么事。”
伯纳德微笑着告诉他,语气轻飘飘的,
“别担心。”
于是麦克心安理得的继续研究着烟花的盛放,沉迷在那耀眼夺目的灯光下。
一朝倾覆。
伯纳德死了,裘克疯了,娜塔莉说不会回去了,连喧嚣,喧嚣也要保不住,所有的一切被充公,麦克甚至找不到可以交涉的人。
繁华落尽,烟花熄灭。
只剩满地的狼藉。
还有那个伪装的帷幕被扯下后,被扔在原地,不知道该去哪的孩子。
“穆罗,他们都走了,一夜之间我失去了人生的所有……”
麦克哽咽道,
“裘克骂了我,娜塔莉骂了我,瓦尔莱塔说她更喜欢麦克斯的马戏团。而我现在知道了,穆罗,你也恨喧嚣。”
“你也想骂我吧,骂我是个不长眼睛的笨蛋,骂我是个自私自利的讨厌鬼,是个鲜亮而又空洞的愚蠢玩偶。”
说到这里,麦克顿了一下,以一种极度卑微的姿态恳求道,
“可以不要骂我吗?穆罗,至少,至少现在不要。”
他往心里塞了太多东西,穆罗的憎恶会压爆那层苦苦维持的薄膜,麦克觉得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你被骂了?”
穆罗不可思议道,
“你和杀了人的裘克对上过?麦克,你都经历了什么?没有受伤吧。”
麦克脑海中紧绷着的弦,在那一瞬间断裂。
被抛在原地,不被再爱的孩子无论怎么哭,都没有人会为他停下来。
于是他被要求着停止哭泣,尽可能成长去处理当下的残破局面。
麦克确实做到了,他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可这种长大不是让一个小麦克慢慢往前,一步一个脚印的成熟。
麦克是直接把那个哭泣的孩子关到了最深处,然后模仿着周边大人的模样,迅速构建了一个完美的外壳。
从本质上来说,他是在表演。
像过去的演出,演一个观众们需要的角色。
麦克这两天时常觉得自己和别人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罩。
他在玻璃罐中,在若无其事的按照剧本走,演着让他痛苦不堪的戏份。
观众在外欣赏,沉闷的掌声与赞叹如雨点般落下——
“麦克你长大了。”
“你现在比以前懂事多了。”
“你以后打算去做什么?看你现在的模样,应该可以独立生活吧,不用我们担心。”
麦克对每个人都点着头,告诉他们很好,不用担心。
这种表演,一直持续到穆罗来到台下。
兄长踮起脚尖,抬头看向灯光下处事不惊的弟弟。
比起谴责那片已经倒塌的废墟,比起夸赞亲人的成长。
穆罗问那个躲在最深处的孩子,问他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独自去面对这些,一定很累,很伤心吧。
“穆罗,我受伤了。”
麦克语无伦次,指着自己的脸,自己的肩膀,腿,还有手心里的划伤,
“我被裘克狠狠揍了一顿,穆罗,我好痛,我特别痛,我痛得在地上打滚。”
“但每个人都很痛,他们大声说着自己的伤口,他们在拿刀去剜下那些腐肉。”
麦克真的要哭疯了,
“和他们比起来,我好像没资格去叫苦,没资格去哭。”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他们都说我是幸运的。”
麦克其实已经哭了很多次。
可就像他曾经无视过别人那样,裘克,娜塔莉,瓦尔莱塔,都无视了他的眼泪。
是啊,和这些人比起来,麦克的崩溃似乎只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甚至有些不应该。
喧嚣的覆灭,是所有人的赞歌,所以唯一伤心的人只配躲去角落,偷偷哀悼。
“麦克,如果伯纳德没有出事,如果你的水晶球仍在,那你自然是个幸运的孩子。”
姗姗来迟的穆罗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麦克,没有忽略他的眼泪,
“我想我知道发生了什么。麦克,你已经从最幸运的家伙变成了最不幸的人。”
“我为什么要去骂你呢?麦克,我一直都很清楚我该恨谁。”
穆罗的手落在麦克的头顶,粗糙而温暖。
穆罗终于说出了恨这个字,语气却很轻,仿佛吐出的不是多年的怨恨,而是一缕从愈合伤口中抽出的薄纱,
“我早该想到他们会指责你的,年轻人的恨就像一把带刺的尖刀,刺出去时不仅攻击最关键的目标,还很容易延伸到其他人身上。”
穆罗声音柔和,
“麦克,你也别去怪他们,这世道,每个人都不容易,我们都有苦衷。”
“但麦克,你也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他们恨的不是你,他们恨的是过去在这里生活的时光,恨的是给予他们折磨的人。”
穆罗摸索一阵,从口袋里抽出手帕,帮麦克擦着泪流满面的脸庞。
麦克一直在抽抽噎噎,恨不得让穆罗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等情绪稍微稳定,他又感到了后悔。
“真丢脸,我已经长大了,我前几天还说我成年了,能处理好所有事。”
麦克吸着鼻涕,
“结果一哭起来就没完,我以前从不这样,我还是不够坚强。”
“你长大了吗?是的,麦克,你长大了。”
穆罗扳着手指头算,
“你今年已经21了,这个年纪放在外面,都能做父亲了。”
“但是麦克,你比我小整整20多岁呢。我每次看到你,好像看到的还是那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弟弟。”
“在我这里,你一直都是一个孩子。”
“哭怎么了?哭不要紧,重点是哭完以后,等太阳升起,要在新的一天重新出发。”
麦克闷闷应了一声。
穆罗吹了一声口哨,蹲在帐篷外的野猪立刻拱了进来,哼哼着小跑过来,在穆罗身边蹭来蹭去。
“来,麦克,摸一摸它吧。”
穆罗松开手,自豪道,
“我的老伙计可比大部分的人都靠谱,温暖,它简直就像个会伸舌头舔你手的满炭小火炉。”
麦克吸着鼻子伸出手,这个热情回应他的小生命在他掌心里拱来拱去,确实让麦克的心里舒服不少。
“那个,穆罗。”
麦克摸着野猪脑袋,轻声道,
“你刚才说你也恨喧嚣,但你不会骂我,因为你知道你该恨的人是谁。”
“那你是恨伯纳德吗?恨他对你不好。”
穆罗听了这话,显然有点犹豫。
他的性格让他很少去说别人的不足之处,他也不想在麦克面前提到伯纳德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但刚才麦克的哭泣,给穆罗留下了相当深的印象。
这个正处于敏感脆弱时期的孩子,需要的不是敷衍。
撒谎?
穆罗可是刚说过“恨”呢,现在改口也太拙劣了。
“麦克,你别难过。”
穆罗叹了一声,
“我肯定会恨伯纳德,恨他继承了我父母的遗产,却没有履行应尽的抚养义务。”
“如果我再年轻那么十几岁,我可能也会迁怒于你。毕竟以前老清洁工说过,如果我的父母没有去世,那成为喧嚣大明星的,肯定是我。”
麦克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可是那些都是假设,我们如果一直去想没走的那条路,只会越来越痛苦。”
穆罗平和道,
“随着年龄渐渐增长,我对小时候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已经要记不清爸爸妈妈长什么样了。”
“有段时间里,我对伯纳德的恨意已经没有那么强烈,我开始恨喧嚣与命运。”
麦克的手微微放松,他疑惑看着穆罗。
恨喧嚣马戏团这个地方?恨命运这种飘渺虚无之物?
“因为我不记得父母的脸了,所以我想拼命去寻找他们的过去,企图让自己想起来。”
穆罗的叹息是如此的沉重,其中蕴含的情绪,历经多年也不曾减淡,
“到那个时候,我才猛然想起,其实我一直没怎么见过他们。”
“喧嚣马戏团是我的父母所创建的,他们忙着到处巡演,忙着挑选新的演员,剔除不必要的废弃物。”
“麦克,你能明白吗?喧嚣马戏团的存在,让我从未和我的父母有过哪怕一天的家庭时光。”
“他们挣了不少钱,可他们从不回家,只是一味的把钱交给伯纳德,让伯纳德来养育我。”
穆罗落寞道,
“怪不得我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因为我人生的前10年,只有一只玩具狗,四面木墙,还有我的叔父,冷冰冰的伯纳德。”
“父母的去世,其实并没有对我的人生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因为他们在的时候,我也过得不怎么样。”
“恰恰相反,他们走了,带走了叔父最后一点需要遵循的底线,却把喧嚣马戏团留在了世上。”
“这件死物让叔父看我的目光,除了冷漠,还夹杂了几分警惕与厌恶。”
“于是人生的第二个十年,我连那只玩具狗都失去了。在全黑的木屋中,我一天只有一块干面包,因为我的叔父,喧嚣新的团长伯纳德需要我像个野人般长大。”
穆罗扯动着嘴角,浓密的胡须盖住了脸,他像是在笑,是苦涩的温和笑容,
“麦克,我让你别恨裘克他们,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痛苦。人们都说喧嚣马戏团是快乐制造机,可在我看来,这分明是一座坟墓。”
“我年轻的时候,觉得这座坟墓一直在源源不断的吞掉活人的喜悦与生命,吐出让鬼魂幽灵享受的盛宴。”
“可等我又大了一些,我开始思索喧嚣马戏团又做错了什么呢?”
穆罗拍了拍麦克的肩,
“喧嚣只是一块招牌。是由几个帐篷,一堆人,还有一些表演用的道具拼凑出的名号。”
时过境迁,站在四十岁的穆罗角度回头看,他看到了一地早已干涸的情绪,
“恨一座死物太过滑稽,有段时间我开始想命运是否存在。如果存在就好了,那我至少有一个可以恨的对象。”
“刻薄的作者,戏弄人的诗人。我想象着我该恨的命运模样,借此打发漫漫长夜。”
“到后来,因为这件事实在无聊,我连命运都不恨了。”
麦克呆呆听着,看着讲述着过去的穆罗。
他知道他的兄长是一个离群索居,情绪稳定的人。
他不知道穆罗并非生来就是这副模样,是长久的思考与对人生的反复咀嚼,让穆罗走出了和别人不一样的路。
伯纳德不止一次告诫过麦克,让麦克离穆罗远一点,因为穆罗是一个“神经兮兮,总是自言自语,或者和动物讲话”的怪人。
他们没有一个人感念穆罗能看得开,没有一个人庆幸穆罗还有一只野猪。
否则,穆罗本应是最恨这个世界,能理直气壮,去报复所有人的那个角色。
“我抱着我的老伙计,把这些问题想过无数次,直到岁月带走了‘仇恨’命题上一层又一层蒙上的浮灰。”
穆罗说,
“麦克,你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和你不同,我花了很长时间,来思考成长这件事。”
“我看清了,意识到怀抱着仇恨是没有用的。所以我宁愿放弃喧嚣的一切,出走,去要一场旷野上的自由。”
“这样,最想掌控我的伯纳德,抓不住我了。把我困住的喧嚣也困不住我。”
穆罗狡黠道,
“摆弄我人生的那个命运作家,也没有料到我会抓住机会,给自己来了一场神秘王子式落幕,毫不留恋的离开。”
他模仿着主角的台词,努力端正身姿,
“我所恨过的一切都滚远点吧,英雄从不回头看身后的爆炸。”
穆罗从不轻易说恨,因为他已经过了气血方刚的年纪。
他把自己的心路剖析的明明白白,也是想借此机会告诉麦克——
不要再去想已经发生过的事了,不要再去思考喧嚣了。
像穆罗那样,往前走。
“谢谢你,穆罗。”
麦克抬手,抹了一把脸,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说啊,兄长果然是兄长,你一直在企图教会我什么。”
“我也一直想要保护你。”
穆罗毫不犹豫道,
“麦克,你比伯纳德更像我的最后一位亲人,我们都姓莫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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