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活意义

长孙雨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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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日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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舷窗外翻涌的积雨云像一锅沸腾的铅水,飞鸿 100 私人飞机的机翼在乱流里抖得厉害,几乎要散架似的。

皮质封面的边角被周晓涵指尖攥出深深的褶痕,她盯着日记上的文字,指腹反复碾过纸面凸起的墨迹。飞机穿越云层的轰鸣突然远了,机舱内的空调风带着金属味扑在脸上,她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往头顶涌。

牛皮纸卷宗边缘泛着焦黄色,在灯光下投出不规则的阴影,像极了卷宗里那张被撞变形的保险杠照片。我指尖叩着桌面,第三次确认封皮上的名字 —白世青,钢笔字凌厉,和白家老爷子在财经杂志上的签名如出一辙。

赵星榆的指甲在卷宗脊骨上轻轻刮过,发出细弱的沙沙声。我盯着她耳后那缕垂落的碎发,上周我们再一次为周晓涵的事情争吵时,我看见还别在耳后。

阳光正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切进来,在她手背上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桩类似的交通肇事案,也是这样的傍晚,她攥着受害者家属的血手印证词,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纸里。

“这个白世青是个典型的富二代,用句话来说就是那种只顾玩乐不考虑后果的那种人。”我手中的资料已经被攥出深深的褶痕,我担忧的眼神时不时的看向赵星榆,“这一次交通肇事案并不是那么简单,毕竟以白家人的性格一定会保他。”

“所以我才来和你商量,看看我要不要接这个案子。”赵星榆指尖划过我的前胸,她沉声说道,“我想我知道你一定希望我接手这个案子。毕竟这样一来才可以转移视线,让你更好的去对付白家。”

我原本拿在左手的咖啡停在了半空中,我转过头眉头紧蹙的看着赵星榆:“不,我并有这样的想法。”我顿了顿,声音轻了起来,“我认为我要一个人对付白家……我并不希望你牵扯进去。”

赵星榆忽然低笑一声,指尖转而扣住我拿咖啡杯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渗进来,烫得我指尖微颤。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目光却亮得像淬了火:“其实一直以来我不希望你一个人去面对白家……至少让我做一些什么。”

咖啡杯沿磕在我手背上,温热的液体晃出几滴,我没心思擦。

“那不一样。” 我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次是交通肇事案,白家为了保他,什么脏手段都做得出来。你接了案子,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赵星榆伸手抚过我蹙起的眉峰,指尖微凉:“这些年你总想着把我护在身后。可你忘了,我是个律师,是个保护别人的律师。” 她顿了顿,指尖滑到我喉结处轻轻一点,“我接这个案子,不只是为了你。白世青撞了人想拿钱摆平,受害者家属昨天在律所门口磕得头破血流,我赵星榆还没怂到见死不救。”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窗外的太阳被乌云遮住了,那稀稀拉拉的雨不知何时大了,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在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

“你也说过我却忘了自己作为一名律师也在刀刃上跳舞。”赵星榆忽然压低声音,气息扫过我耳垂,“我已经陷入其中,能帮到你何乐不为?”

我看着赵星榆眼中跳动的光,那是一种我再熟悉不过的执拗。这种执拗曾让她在法庭上为了一个看似无望的案子据理力争,也曾让她在深夜里对着堆积如山的卷宗不肯休息。

“你总是这样。” 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动容。我伸手握住她停在我喉结处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让我稍微安定了一些。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房间里只剩下雨点敲窗的声音,还有我们之间略显沉重的呼吸。

“我知道你担心我。” 赵星榆轻轻挣开我的手,转而环住我的腰,将头靠在我的胸口,”但你也要相信我。而且为了周晓涵,我觉得我这样做是值得的。”

我收紧手臂,将赵星榆紧紧拥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力量,也能给自己一些安慰。

“白家不一样,他们是真的敢动真格的。” 我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星榆在我怀里摇了摇头:“再怎么样,他们也不能公然违法。我是律师,有我的底线,也有我的武器。”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坚定,“而且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和我比起来是九死一生。”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让我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我知道,一旦她下定了决心,就没有人能改变。

“好吧。”我终于松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妥协,“但你必须答应我,凡事都要小心。有任何情况,立刻告诉我。”

赵星榆笑了,那笑容像雨后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房间里的阴霾。“我答应你。”她说着,踮起脚尖在我唇上轻轻一吻。

那一瞬间,所有的担忧和不安仿佛都被这个吻融化了。我低头加深了这个吻,仿佛要将彼此的力量传递给对方。

良久,我们才缓缓分开。赵星榆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里带着一丝羞涩,却依旧坚定:“好了,我现在该和你谈谈案子的细节了。” 她说着,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这样你也可以帮助我分析一下这里面的一些情况。”

我点了点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案子上。

“白世青的情况,尤其是那晚的事情我有过深入的了解。”我开始讲述自己知道的信息,“他那天晚上参加了一个酒会,喝了不少酒,开车回家的路上撞了人。据说当时他并没有停车,而是直接开回了家。”

赵星榆皱起眉头:“肇事逃逸?这性质就更严重了。”

“是啊。”我叹了口气,”但白家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第二天就找到了所谓的 ' 目击者 ',声称当时开车的不是白世青,而是他的一个朋友。现在那个朋友已经 ‘ 主动 ' 站出来认罪了。”

赵星榆冷笑一声:“真是惯用的伎俩。我想你一定调查过那个所谓朋友的底细。”

“查了。”我点了点头,“是一个欠了巨额赌债的小混混,我认为白家给了不少钱。”

“这就好办了。”赵星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种证词的可信度本来就不高,只要我们能找到足够的证据,就能推翻它。”

我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你继续派人去查那个小混混,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我顿了顿,“这一类人既然可以被钱收买,也可以用别的方法获取到一些真相。”

“好。”赵星榆点了点头,“你知道受害者的情况吗?”

“了解一些。” 我的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受害者是一个女学生,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和一个年幼的妹妹。她是家里唯一的希望,现在她出了事,整个家都垮了。”

赵星榆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我见到她母亲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她说他们家本来就不富裕,现在女儿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医药费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白家派人去谈过,说愿意赔偿五十万,条件是让他们撤诉。”

“五十万?”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些钱除去医疗费后,还能在现在的社会上干什么?”

赵星榆摇了摇头:“白家的人,从来都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芥。所以我更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房间里再次被雨声填满。我看着赵星榆紧锁的眉头,知道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应对这个案子了。

“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想我可以动用我的人脉。”我说道。

赵星榆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谢谢你。”

“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谢谢吗?”我笑着说,伸手揉了揉赵星榆的头发。

赵星榆笑了笑,然后正色道:“好了,我该回律所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我点了点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赵星榆摇摇头,“外面雨太大了,你还是别出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

我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再坚持:“那你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

赵星榆拿起包,走到门口换鞋。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

“星榆。”我叫住赵星榆。

赵星榆回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我走上前,轻轻拥抱了赵星榆一下,“注意安全。”

“我会的。”赵星榆在我怀里蹭了蹭,然后转身离开了。

听着门关上的声音,我走到窗边,看着她的车消失在雨幕中。心里的担忧如同窗外的雨,越来越浓。

我知道,从赵星榆决定接下这个案子开始,我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这场与白家的较量,注定不会轻松。

接下来的几天,赵星榆全身心地投入到案子的准备工作中。她几乎每天都泡在律所里,研究卷宗,会见当事人,搜集证据。而我再一次的和落雨见了一面。

锈铁门轴吱呀转,铆钉在掌心留微凉。水泥墙爬着黑铁管,铁丝网罩漏下的光,在铁架木桌上拼出网格。吧台后齿轮挂成墙,铜咖啡机正冒白汽,焦香漫过穿工装的客人袖口。有人用铁勺敲马克杯,当啷声撞在管道上。

雨丝斜斜地织着,将咖啡厅外的铁皮棚顶敲得噼啪作响。我拢了拢风衣下摆,盯着眼前女人指间燃着的烟卷。火光在她眼底明明灭灭,像溺在深潭里的星子。

“听说白家最近的事情吗?”我漫不经心的搅拌着咖啡,声音低沉,“就是白世青的肇事逃逸案。”

落雨手里的咖啡杯没动,侧脸贴着那扇蒙着层灰渍的窗玻璃。窗外雨势正猛,行人们抱着头在水洼里跌撞,她的目光像黏在玻璃上的雾,一动不动,倒像是对那些奔跑的身影着了迷。

“白世青……” 我把银匙往杯底一磕,叮当一声,声音依旧沉得像浸了水,“不知道落雨小姐,对这位白家的纨绔子弟有什么看法?”

落雨还是没回头。指间的烟燃得只剩半截,灰烬在穿堂风里颤了颤,她连夹烟的手指都没动一下,自始至终,一口没吸。

“白世青的车胎痕迹,在城郊采石场被发现了。”沉默了许久后落雨吸了口烟突然开口,烟圈混着咖啡的热气扑在我脸上,“但有人用高压水枪冲了三天三夜,现在连法医都提取不到有效橡胶残留。”

我握着咖啡杯杯的手指骤然收紧,不锈钢壳传来冰凉的触感:“根据我的调查,交警支队的李伟昨天递交了辞呈,说是得了肝硬化要回老家养病。” 我从怀里掏出个牛皮信封推过去,“他儿子在国外的学费,昨天被匿名账户结清了。”

落雨掀起眼皮,长而密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你觉得是白家做的?”

“除了他们还有谁。”我盯着落雨烟盒上印着的衔尾蛇图案,“肇事当晚,白世青的法拉利出现在监控死角的时间,正好与死者被撞的时间段吻合。”

烟蒂被摁灭在桌面上生锈的小铁桶里,发出滋啦的声响。落雨从帆布包里抽出几张照片,照片上的红色法拉利左前灯有细微裂痕,保险杠下方沾着暗红色的纤维 —那是被撞女生衣服的材质。

“这些是我在法拉利送去检修前找人拍的。也怪他们运气不好,修车的老板我刚好认识。”落雨指尖点在裂痕处,“但检修厂老板今天早上‘意外’坠楼了。”

雨声突然变得狂暴,铁皮棚像是随时会被掀翻。我想起赵星榆昨晚红着的眼眶,她握着那份被篡改过的事故鉴定报告,指节泛白地说死者家属在医院被人威胁。原来那些不是空穴来风。

“白家正在清理痕迹。”我压低声音,喉结滚动着,“赵律师找到的那个小混混,今天早上发现煤气泄漏,现在还在 IcU 抢救。”

落雨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玻璃刮过金属:“我想你急着见我,不是为了听案情。”

“那是当然。” 我指尖在咖啡杯沿敲了敲,点了点头,“不过…… 倒是没想到,你会去碰这案子。”

“留条后路罢了。”落雨眼尾扫过来,带着点冷意,“怕你的计划落了空,才想着从这肇事逃逸案里找找缝子。”

“这可帮不了你对付白紫伊。” 我往后靠在椅背上,肩膀松了松,“白世青就是个混不吝的富二代,单是他没沾过政界这一点,白家真到了绝境,说不定真会把他推出来顶位。”

“一个废物?而且还是庶出?”落雨眉梢一挑,眼底掠过一丝讥诮,“你觉得白老爷子是糊涂了还是你糊涂了?”

“当然不是我糊涂了……” 我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肇事逃逸对白家的影响并不大,我想你应该知道白世青的堂哥的事情。所以白家不会花那么大功夫去背后运作这件事情。”

“我知道,毕竟那件案子的受害者是我朋友的弟弟。” 落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几乎要被雨声吞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年朋友抱着轮椅上的弟弟哭到抽搐的模样猛地撞进脑海,她喉间发紧,“他在放学路上被一辆超速的跑车撞断了腿,司机扔给他几张钞票就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开车的是白世青的堂哥。”

“我朋友的弟弟现在还坐在轮椅上。” 落雨转过身,玻璃窗上的雨痕倒映在她眼底,那层冰壳下分明翻涌着滚烫的怒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的钝痛,“白世青的那个堂哥最终也只是肇事逃逸被判了七年。”

“看不出,你作为一个杀手居然会有感情。”我拿起咖啡杯,眉梢挑起来,视线落在落雨脸上,“你这样的杀手让我觉得我们的合作会有风险啊。”

“我是人而不是杀人机器……” 落雨嗤笑一声,尾音里裹着点冷,“你那些电疗过的家伙不也有恢复人性的吗?”

落雨说完,目光又飘回窗外。雨还没歇,那些扎堆避雨的人群,不知怎的还勾着她的视线。

“你想想看,白世青再怎么不学无术也是白老爷子的儿子。”我指尖叩了叩桌面,将她飘远的思绪拽回来,“而且还是和正房得的儿子。即便白老爷子很精明,但保不齐那一天他老眼昏花了将白家的位置给白世青。”

“等一下!”落雨猛地抬眼,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正房?白世青不是庶出吗?”

“当然不是……白家在这件事情上有所隐瞒,我也才查出来。” 我看着落雨眼里翻涌的困惑,指尖在桌面停住,心里掠过一丝对白家布局的玩味 —这层身份藏得够深,连她这种和白家有关联的人都被蒙在鼓里,“不过……白家这么做的原因我倒是没有查出来。”

“我倒是小看白家了……”落雨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边缘,心头掠过一丝错愕,“没想到……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其实这也不奇怪。”我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毕竟像这样的大家族有点秘密很正常。”

落雨喉结微动,目光扫过窗外因暴雨摇晃的树影,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低估了这场博弈的水深:“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我们需要提前计划。”我盯着落雨的眼睛,那里永远覆着层冰,“我想我们的拍卖会要提前进行了。”

短刀突然钉在木桌上,距离我的手腕只有两寸。落雨的声音冷得像冰碴:“你知道提前行动意味着什么?白紫伊一直都清楚我的存在,我想我的琴技她也一定了解过。”

“那倒未必,她了解的应该浮于表面。”我没动,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刀刃的寒气,“要知道她没回国几年,况且你和白行简的事情白家并没有认可。所以我想白老爷子一定不会将整件事情告诉她。”

落雨的眼神闪了闪,她收回刀,用拇指摩挲着刀鞘上的雕花。那是朵将开未开的白梅,据说是她亲手刻的:“你和那个律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妹妹。” 我撒谎时,雨声恰好掀起一阵高潮,“亲妹妹。”

“妹妹?”落雨眉峰猛地一蹙,“是哪种妹妹?”

“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抬手挥开她探究的目光,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刻意压下喉间那点不愿多提的涩意。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想我们可以谈论一下拍卖会的事情。”

落雨盯着我看了半晌,见我不肯松口,才悻悻移开视线,却又被新的好奇勾住,身体微微前倾:“说到这里,我倒是很好奇你的拍品是什么?”

我指尖在膝头轻轻点着,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白紫伊那点嗜琴如命的性子,早被我摸得透透的。“是施坦威创办第七年出的一架钢琴。”我语气平淡,却特意加重了 “白紫伊” 三个字,“你该知道,她嗜琴如命。”

“你不会有那架方形钢琴吧?” 落雨忽然挑眉,指尖在桌面敲出轻响,眼底浮起几分讶异。她显然也听过那琴的名头,“琴身用的是南美珍稀玫瑰木,木纹像浸了百年月光的河流,多少藏家盯着呢,说是旧日时光里剥下来的浪漫诗篇,都不为过。”

“当然不是……”我勾了勾唇角,故意顿了顿,看她眼里的惊讶慢慢沉下去,才慢悠悠补了句,“那琴现在博物馆里。”

我指尖在潮湿的桌上画了个圈,雨珠顺着窗檐滚成断线的珍珠,在玻璃上洇出蜿蜒的水痕:“但我有那架钢琴的原配琴键。”

落雨的刀 “咔嗒” 扣回鞘中,白梅雕花在昏暗里泛着冷光:“琴键?”

“十二枚象牙琴键,边缘带着百年氧化的蜜色包浆。” 我从随身的皮包里抽出个丝绒盒子,推到落雨面前,“当年施坦威为调试音色,每架钢琴都备有三套琴键。博物馆那架用的是第二套,这是第一套,刻着编号的。”

盒子被落雨指尖挑开时,雨突然小了半分。象牙在微光里像凝固的月光,琴键内侧果然有细小的烫金数字,末尾缀着个潦草的 “S”。

“你要的不是脱离白家。” 落雨忽然前倾身体,烛火在她瞳孔里跳了跳,语气笃定得像在宣读一个既定的结局,“你想让白家翻船。”

我没承认,只是把盒子收回来:“我想你一定准备好弹奏我希望你弹的那首曲子了。”

“我可以弹开场曲。”落雨收回目光,手无意识抚过腰间刀鞘,鞘上嵌的白梅在烛火里明明灭灭,像浸在雾里的旧影。她顿了顿,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但是我必须用你那套琴键临时装的钢琴。”

我挑眉看向落雨:“怎么?你也嗜琴如命?”

“那倒不是。”落雨说道,声音里裹着些不易察觉的涩,“其实我的一个朋友一直在收集这琴的琴键。但是到死她都未能完成心愿。”

我缓缓点头:“好吧,我拭目以待。”

水晶吊灯的光瀑倾泻而下时,白紫伊正站在临时搭建的琴台旁。一袭象牙白鱼尾晚礼服裹着她玲珑的曲线,露背处的蕾丝绣着细碎的珍珠,像将月光纺成了纱 —— 肩颈线利落如刀裁,腰肢被裙身收得极细,裙摆顺着丰腴的臀线散开,垂落的缎面在地面拖出半尺光晕,走动时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月光流动。

白紫伊是标准鹅蛋脸,眉峰自然,眼尾微挑似含薄雾,黑眸却锐利逼人。鼻梁高挺而不凌厉,粉唇习惯性抿成浅弧,既有世家矜贵,又带着接班人的压迫感。此刻她垂着眼,长睫轻颤,眼下阴影冲淡了几分锋芒。

酒会的喧嚣在她身后流淌 —— 侍者托着香槟塔穿梭,宾客们的低语混着爵士乐的旋律,水晶杯碰撞的脆响像碎冰落在玉盘。但白紫伊的注意力全落在琴台上那架古董钢琴的琴键上,指尖戴着半透明的真丝手套,正悬在象牙白的琴键上方一寸处。

“是 1876 年的斯坦威零件。”白紫伊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白紫伊指腹隔空描摹着琴键边缘被岁月磨出的圆润弧度,那道浅痕像是谁用指尖反复摩挲过的印记。她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平日里总是带着浅笑的唇此刻抿成了直线,唯有眼瞳里映着琴键的影子,翻涌着近乎贪婪的光。

“接下来,有请今晚的特别演奏嘉宾。” 主持人的声音穿透喧嚣,幕布缓缓向两侧拉开。

聚光灯突然转向后台入口,落雨穿着一身纯黑鱼尾裙走出来。裙摆上缝着细碎的水钻,走动时像拖着一尾流动的夜色,与她平日里红衣的模样判若两人。

当落雨来到钢琴前时,白紫伊下意识皱起眉 — 这个女人不是去年在老宅门口被管家拦下的那个吗?那个传闻中死缠烂打嫁给弟弟白行简,却始终不被白家认可的女人。

白紫伊不是没试过打听这个女人的一切。可白家上下都像被缝了嘴,连最碎嘴的那个保洁阿姨提起这名字,都只会慌忙摆手。直到某次家宴,她状似无意问起,老爷子正摩挲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用拐杖敲着青石地告诫她:“紫伊,有些人,不必问,不必看。”

此刻那人的身影在展柜玻璃上投下浅淡的影,白紫伊呷了口香槟,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眼底掠过一丝探究,能让老爷子特意封口的人,到底藏着什么来头?

落雨在斯坦威钢琴前站定,抬手掀开琴盖的瞬间,全场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她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腕骨线条如刀削般利落,指尖泛着近乎透明的青白。

第一个音符炸开时,白紫伊刚才用来看拍品的放大镜 “啪嗒” 掉在手包里。

那是《Gaspard de la Nuit》的开篇,左手在低音区掀起黑色狂涛,右手的跳音却像磷火在荒原上颠沛流离。落雨的指尖仿佛带着淬冰的力度,每一次触键都像将匕首刺入琴键深处,又在下一秒轻巧旋开,让破碎的音符在空气中开出妖异的花。

白紫伊猛地坐直身体,珍珠手链深深嵌进掌心。她学琴三十年,听过无数名家演绎这首曲子,却从未有人能弹出如此凛冽的破碎感。当《奥伯曼山谷》的段落响起时,左手持续的低音如同深埋地下的呜咽,右手的琶音在高音区撕裂出尖锐的破空声,竟让她想起自己的往事。

“那是……”邻座的收藏家刚要开口,就被白紫伊抬手制止。

这位名叫张沐鸿的收藏家也是钢琴爱好者,同时也是白家白老爷子的好友,所以他对白家的事情有一定的了解。

聚光灯下,落雨的下颌线绷成一道锋利的弧线。她的指尖在琴键上翻飞如蝶,手腕转动的弧度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却又带着野兽般的原始张力。当《斯卡博》的急板段落铺展开来,密集的音符像冰雹砸在玻璃穹顶,整个拍卖行仿佛被投入沸腾的油锅,连水晶灯的光芒都在震颤。

白紫伊忽然发现自己在屏息。这个被家族视作污点的女人,指尖竟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力量。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音符里,藏着教科书级别的分句技巧,每个重音都落在最刁钻的节点上,像在用琴键编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最后一串琶音骤然收束时,落雨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仿佛仍在与空气里残留的音符角力。三秒的死寂后,雷鸣般的掌声席卷全场,她却只是微微颔首,起身时裙摆扫过钢琴腿,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冷风。

“看来你还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 白紫伊的视线焦着在落雨的背影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香槟杯的水晶底座,杯壁的凉意浸不透掌心的微热。

张沐鸿顺着白紫伊的目光望去,又转回头打量着她,声音压得低了些:“白小姐认识这位演奏家?”

白紫伊的唇角忽然勾起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没达眼底,倒像蒙在刀刃上的光:“我弟弟的妻子。”她顿了顿,眼尾扫过舞台上弹琴的落雨,“或许,会成为我的琴友。”

“你弟弟?”张沐鸿眉峰一挑,恍然般拍了下额头,“是白行简先生?可我记得…… 他那位前妻,不是一直没被白家认下吗?有一年冬天在老宅门口见过一面,当时还以为是来闹事的。”

“刚回国时只听说这些。”白紫伊呷了口香槟,冰凉的液体漫过舌尖,声音沉得像浸了水,“至于她会弹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 她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下,心里忽然清明,能藏到这份上,绝非传闻里那个只会死缠烂打的女人。

“白老爷子不是常说,白小姐你是‘琴痴’吗?”张沐鸿笑起来,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既然是同道,倒该合奏一曲才是。”

“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 白紫伊望着舞台侧翼的阴影,那里挂着落雨换下的外套,袖口沾着点琴键的木屑,“或许别墅是个不错的地方……毕竟老爷子并不喜欢这个女人。”

水晶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可白紫伊的目光第一次从展柜上移开,望向落雨消失的后台入口。那十二枚象牙琴键固然珍贵,却不及刚才那双手弹出的音符,更能勾起她骨子里对音乐的贪婪。

白紫伊不知道的是,后台阴影里,落雨正用湿巾擦拭指尖,墨色长裙的袖口渗出点点殷红 —刚才太过用力,指甲缝里的皮肉被琴弦磨破了。不过好在血迹没有流到钢琴的琴键上。

“弹得不错。”我倚在门框上抛着丝绒盒子,琴键碰撞的脆响混着远处的掌声,“白紫伊看你的眼神,像饿狼盯着羔羊。”

落雨将染血的湿巾扔进垃圾桶,眼底的冰碴比琴声更冷:“猎物有时候也会装成羔羊。”

远处传来拍卖师敲响木槌的声音,第一锤落下时,落雨忽然笑了,那笑容里藏着琴键般的冷光:“她想当我的琴友?那我就好好教教她,什么叫地狱的音阶。”

落雨眉峰凝着冷意:“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是直接让我和她见面还是别的什么?”

“先不急。” 我摩挲着杯壁上的水珠,看着它们汇集成线滑进托盘,语气漫不经心,“毕竟现在白世青的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还没有?这都过去十几天了!” 落雨猛地攥紧一张宣传单,纸页被捏出褶皱,“难不成那个律师还没有放弃寻找证据去对付白家?”

“其实这和赵——那个律师没有关系。” 话到嘴边改了口,我指尖在杯沿敲了敲,“这一切都是白老爷子的安排。”

落雨眉梢一挑,身体微微前倾,眼里的疑惑像淬了火的针:“什么意思?”

“这就不好猜了……” 我望着拍卖厅方向,白紫伊正举着号牌,侧脸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不过我想是因为白紫伊。白家已经内定了她为继承人。”

“你如何知道?”落雨追问,指尖无意识在桌面上叩出轻响,像在拆解某个谜题,“我可没有听行简说过。”

“白紫伊看上的东西怎么可能由白家来出钱?”我忽然冷笑一声,指尖戳了戳桌面,“毕竟在没有确定家主之前,白家的钱在大额支付方面还是有所限制的。”

落雨瞳孔微缩,像是忽然通了某个关节:“这一次拍卖会白紫伊是用白家的钱?”

“我在拍卖会前设置一个慈善基金会,所有参加拍卖会的人都必须往里面存至少五千万慈善基金。”我端起杯子喝了口香槟,冰凉的液体压下喉间的燥,“白紫伊的钱全部由白氏集团提供。”

“那白世青岂不是个棋子?”落雨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行简不知道这些……”

“看来白老爷子还是喜欢他那个女儿多一点……”落雨眼神变得伶俐,声音低沉了许多,“至于行简……或许是因为我的缘故……白家还是不希望有污点的人上位……”

“差不多吧……”我望着拍卖师举起的第二件拍品,声音轻得像落在桌面上的灰尘,“所以谁要是敢搅黄白紫伊的事,白世青就能立刻变成烟雾弹,把所有视线都引过去。”

我原以为,以白紫伊的身份,一定不会急着去找落雨。毕竟她是白家内定的继承人,办公桌前集团的文件该堆成了山,家族的会议、各房的明争暗斗,哪一样不需要她亲自周旋?按常理,落雨这号 “不被承认的弟媳”,顶多是她日程表外的一粒尘埃。

可现实偏偏完全不一样。拍卖会结束刚过一天,我拿手机看落雨发来的消息时,指腹还沾着咖啡渍。屏幕上 “白紫伊约了三点” 几个字,像枚猝不及防砸来的石子,搅乱了原本的计划。

更出乎预料的是,那场咖啡厅的会面短得像未完成的喜剧。据落雨说,白紫伊点的拿铁还没凉透,指尖刚划过杯沿的奶泡,便抬眼看向落雨,睫毛在咖啡热气里轻颤:“别墅的琴调好了,周六下午?”

我提前了计划,但是落雨也提前了计划。所以我不得不和落雨在她去别墅前见上一面。

看着坐在我对面的落雨,我想起了她之前说过:来再高傲的人也有弱点。

“你们在咖啡厅谈论了什么?”我疑惑的看着落雨问道。

落雨将最后一块方糖推入咖啡杯,褐色液体泛起细密的涟漪。她抬眼时,瞳孔里盛着窗外流动的云影,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她刚坐下就推来杯拿铁,杯沿沾着圈细密的口红印,迪奥 999,和她在拍卖会上涂的一样。”

“我翻开她带来的谱子,”落雨忽然压低声音,指腹按在太阳穴上,“第三页《月光》的华彩段,她用铅笔标了个升 fa,这在标准调式里是错的。我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支银质调音叉,敲出那个诡异的音高。”

“她在试探你?”我问道。

“没错。”咖啡勺在落雨手中转了个圈,勺底映出她狡黠的笑:“白紫伊的瞳孔突然收缩,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后来我告诉她,这个错音在 1943 年的维也纳手稿里出现过,演奏时需要配合特定的踏板技巧 —— 但必须在原声钢琴上试,电子琴模拟不出泛音的叠加效果。”

“她沉默了三分二十秒,” 落雨抬手看表,动作和白紫伊如出一辙,“然后说别墅里有一架威利斯钢琴。我立刻接话,说自己练琴时不喜旁人在场,尤其是调音的时候,‘就像外科医生做手术,总不能让看热闹的人站在手术台边’。”

“她答应了?” 我指尖在桌面叩出轻响,视线落在窗外掠过的飞鸟上。

“那是当然,她也是个弹琴不希望打扰的人。” 落雨嗤笑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除非那个人也精通音律。”

“不过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是个有仪式感的家伙。”落落雨忽然停了动作,像是想起什么,眉峰微蹙。

“怎么回事?”我疑惑的看着落雨。

“她从鳄鱼皮手包里抽出张烫金请柬。” 落雨把纸片往桌上一放,米白色的卡纸上,鸢尾花火漆印泛着暗哑的光泽,边缘烫金被指尖磨出极浅的痕,“接着她说‘别墅的琴调好了,周六?’”

“请柬?”我拿起请柬翻看,指腹触到火漆的纹路,忽然笑了,“看来拍卖会刚散,她就已经让人备好了。”

落雨点头,视线扫过房间角落的监控探头,声音压低了些:“别墅的监控……”

“放心。” 我把请柬放回桌面,指尖在 “威利斯钢琴” 几个字上一点,“只有门口装了一个,线路直接连到我这里。我会让人盯着,确保白紫伊的‘意外’查不到你头上。” 顿了顿,我看向落雨,眼里闪过一丝算计,“不过,我还得找个面具师。”

落雨眉梢一挑,眼底瞬间浮起了然的光,指尖在请柬边缘敲了敲:“你想让‘我’在别处露面?” 她轻笑一声,“这种不在场证明,倒是省事。”

“那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行动了,只是……”我欲言又止的看向落雨,“不知道落雨小姐那晚会用什么枪械?”

“我?”落雨噗嗤一笑,“我是个厨师,带一把菜刀应该很合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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