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飘窗,在卧室的的地板上。
董远方本想在住处小憩片刻,但脑袋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鑫海、民工、朱大军、流失的国有资产……
这些画面轮番轰炸,让他翻来覆去,终究是没能睡着。
索性起身,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叫上秘书关云,而是独自一人,沿着市委大院后侧那条安静的林荫道,慢慢踱回办公室。
初春的寒风掠过脸颊,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
他刚在办公桌后坐定,秘书长褚旭东便几乎是小跑着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
“市长,紧急通知,”
褚旭东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董远方面前,语气凝重:
“统战部首长,明天来唐海视察。”
董远方眉头微蹙,接过那份盖着省委大红印章的通知函。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正文,最后落在了落款和那个有印象的名字上:“楚天河”。
“楚天河……”
董远方在心中默念,脑海里瞬间闪过周老之前那句意味深长的提点,唐海出干部”。
没错,这位如今身居高位的大领导,正是近二十年来从唐海走出去的干部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该怎么接待就怎么接待”
董远方将通知函放下,语气平静,试图安抚褚旭东的紧张:
“我们唐海作为燕云经济重镇,更高级别的领导也接待过。你跟市委办公室配合好,按最高规格准备,不出纰漏就行。”
然而,褚旭东脸上的忧色并未褪去,他凑近半步,压低声音:
“市长,接待流程没问题,我都安排下去了。只是……我怎么感觉,这次视察,有点来者不善啊。”
这话说到了董远方的心坎上。
他岂能不知?
燕云省委常委、政协主席、唐海市的前任书记邓怀钦,就是他楚天河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
而如今唐海的市委副书记万洲,曾担任过楚天河的秘书,在邓怀钦主政唐海期间,一路从区委副书记升任唐海一钢厂党委书记、总经理,继而担任副市长、常务副市长,全程主导了唐海钢铁产业那场备受争议的改制重组。
这层层叠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在唐海官场是公开的秘密。
董远方此刻正与由这张关系网滋养出来的庞然大物,鑫海钢铁集团艰难较量。
上任不到半年的楚天河此刻“荣归故里”,其象征意义和潜在意图,不言而喻,仿佛一片沉重的阴云骤然笼罩在唐海的上空。
“该怎样就怎样。”
董远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褚旭东,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哪怕古首长过来,我也不惧。肩膀上扛个脑袋,自己不贪不占、克己奉公,谁能拿我怎么样?”
话虽如此,但董远方心里清楚,自己或许还是想简单了。
在权力的磁场里,有时候“态度”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翌日,视察如期而至。
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入唐海市区,道路早已净街清场。
楚天河在燕云省委书记江毅荣、政协主席邓怀钦、统战部长丁磊,以及唐海市委书记程康明、市委副书记万洲、政协主席汪岩、统战部长张红伟等一众大员的簇拥下,开始了视察行程。
行程安排颇具深意:唐海钢铁协会、唐海钢铁博物馆、鑫海钢铁集团、新晨水泥厂……
每一个点,都紧扣“钢铁”主题,都与鑫海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鑫海钢铁集团高大的厂房下,崭新的流水线轰隆作响,楚天河面带微笑,不时点头,听取着鑫海负责人万鑫的汇报。
万洲副书记则始终陪在楚天河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适时地进行补充说明,神态从容,语气热络,仿佛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董远方作为市长,按序列陪同,但明显被有意无意地边缘化了。
在人群的中心圈外,他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看着邓怀钦与楚天河之间偶尔交换的默契眼神,看着万洲那恰到好处的躬身引路,看着程康明书记脸上那程式化却难掩一丝尴尬的笑容。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陪同的干部、企业代表们,投向万洲的目光变得更加热切,而看向他董远方的眼神,则多了一丝复杂的审视和疏离。
楚天河的到来,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不仅打破了表面的平静,更让那些原本在董远方高压下思想有所松动、犹豫着是否要靠拢的人,又一次“看清”了现实。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数级之差、来自顶层的威势?这股无形的压力,正悄然改变着唐海权力天平上的微妙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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