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正德向店铺走去，站在柜台后面，才明白他想干什么。
他为此嗟叹不已，两天吃不下饭，心里老是怅怅地想，皇上到底将他教的功夫荒废了。
原来正德看到店铺的热闹劲心痒难熬，想去站柜台过过瘾。
可又担心人家怕他，不敢上前做交易，即使上前也不自然，所以才想要易容。
他站柜台，葛儿打下手，许多价格不能全记住，葛儿照进货单帮他喊价。
宫女们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但女人天性就会杀价。
正德图的是乐趣，价格上头并不计较，只要经手卖出去使乐得手舞足蹈。
葛儿老提醒会蚀本，一来二去，他很快就学会讨价还价了。他最先学会的一句是：
“做生意哪能做亏本生意呢？”
价格谈不拢，有些人发脾气，正德更是乐不可支，他就有机会说：
“买卖不成情义在，生意人讲的是缘分。”
他没想到士大夫瞧不起的商贾这么有趣。有个认识葛儿的小宫女奶声奶气说：
“小葛公公，你的掌柜真好，隔壁的李公公，林姐姐多说两句，就让他凶好几句。”
正德得到一个没有认出他的小宫女肯定一下，心里甜丝丝的，觉得比下猛料献媚的拍马奉承实在多了。
正德还没有过足瘾，张皇后就坐着红板轿在一群内官和太监的前呼后应下款款而来。
张皇后三十五六年纪，模样儿比天仙还漂亮，却是个贪小便宜的女人。
她神差鬼使走到正德的柜台前，要什么就拿什么，葛儿用纸包着，放在柜台一边。
她也给价，但价钱她说了算，不许正德抬价。
正德早就瞧老娘小气不顺眼了，这时忍不住说：
“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他冲撞太后，太监立刻大声呵斥他不得无礼。
眼看着柜台上纸包的货物越来越多，正德老本蚀定了，张太后还不肯走开。
他货架上的都是采供特别挑选的，每一件都精挑细选，让人爱不释手。
“太后，卖东西都是货比三家，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他这么一说又引起太监大声呵斥。
张太后笑道：
“你是谁的手下？开店铺的怕人买，倒是头回听说。铺子的货全要了，打包吧，别闲着。”
正德一气就扯掉脸上的面具，气呼呼道：
“你自己打包，不来了，全都叫你搅了！”
张太后大吃一惊。
“你倒越来越有出息，怎么卖起东西来了？当年你老子没有扯掉你一层皮，也是怪事。”
正德一听他老子倒也不好意思，忙赔着笑脸道：
“这很有意思，也就是散散心罢，母后要不要试一试？”
张太后并没有因他不务正业生气，反而笑了。
“皇帝这般荒唐，皇帝的母亲跟着一般，岂不遗笑万年？你干你的勾当吧，哀家四下里转转。”
张太后离开后，马永成很快就将货架补齐了，可再也没有人敢跟正德做买卖了。
他们远远围观正德的店铺，马永成叫人分头说服他们来买货，可没有人肯上前。
正德的心情慢慢变坏了。
马永成打从正德懂事起就在他身边侍候，正德翘翘屁股，他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见正德不高兴，他心里着急，只好亲自出马拉人。
众人一见他过来，忙将眼光别到远处。
还是那个李增，不小心眼光跟马永成碰一下，马永成指着他说：
“你，过来！”
李增吓一哆嗦的，心想怎么又是我倒霉呢？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原来明朝宫中极严酷，往往稍有过错就将人打死，侍候在皇帝身边的人都是吓大的，倒也习惯了。
跟皇帝没有接触的人，都拿皇帝当吃人老虎，谁肯冒这个险呢？
可李增也是聪明人，他知道在大庭广众中点名了，躲是躲不过去的，定了定神向正德的店铺走去，只是腿肚子直打哆嗦。
他站在正德面前，张了张口，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回头看看马永成，见马永成怒目而视，就更慌乱了。葛儿笑着问：
“客官来点什么呢？”
他一听这话再也受不了，撒丫子就跑，没跑两步，被马永成一把揪住。
马永成低声说：
“你找死！万岁爷怪罪，叫你当场脑袋搬家。”
李增想，反正跑不掉，倒不如豁出去，于是壮了壮胆，走到正德跟前，大声说：
“掌柜的，架子上那苏绣我要了。”
这一嗓子十分响亮，老远都听到了。正德大喜，忙亲手拿下交给他。
李增连钱也忘了给，接过货一溜烟跑了。
不过他开个头后，马永成叫人半推半拽，越来越多的内官和宫女上前买货。
他们很快发现正德十分随和，没有皇帝架子。
正德学什么是什么，站柜台也商贾派头十足，柜台前很快热闹起来了。
买东西的欢天喜地去了，毕竟是御卖品呀，拿回家里供着，百十年后子孙还当宝物，显得祖上的光彩。
也就是正德罢，换成明朝别的皇帝，杀太监宫女的头，他们也不敢跟皇上做买卖，且讨价还价。
正德吊儿郎当，可跟明朝其他皇帝比起来，除他父亲孝宗皇帝外，他是唯一不喜欢杀人的皇帝。
晚上，正德叫几个太监算一算账，扣除成本后颇有斩获。
正德喜不自胜，当晚大摆宴会庆功。
由此可见，大凡人都爱财，连富有四海的皇帝都不能免俗。
皇城里上班的官员也悄悄过来看热闹的。
正德十分关注他们的说法，因为这关系到他能不能顺利盖房子的问题。
他问近侍们听到什么。
葛儿说：
“前回有几个入阁公干的员外郎和主事，看到万岁爷御园里的虎豹，站在圈外评头品足，他们对皇上养这些东西很不满。”
“都说些什么呢？”
“有个叫洪三宝的吏部主事，说一只虎每天吃半头羊，他们的俸禄还不如一只虎。还取笑员外郎，说你们是员外郎，当然比不上园中虎了。”
正德脑袋一转，便明白洪三宝的意思了，他哈哈笑道：
“他说的是不在园中的狼，不是官职员外郎，是打趣，并非不满。”
钱宁悄悄问葛儿：
“你决计向洪三宝寻仇了？”
“我娘非要他的命不可。”
“此人所作所为的确过分。葛儿公公不急一时。几天后他又要成亲，我们在他的婚宴上给他一点脸色看看，好歹让你先出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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