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大臣都是一点就透的。
正德举棋不定，坚持杀八虎的就不用说了，态度暧昧的人也有信心了。
韩文说：“他们得罪祖宗法度，应按祖宗法度处置。”
谢迁接着说：
“人君之于小人，不知而误用，天下尚且望其知而去之。知而不去则小人愈肆，君子愈危，不至于乱亡不已，且邪正不并立，今举朝决要去此数人，陛下又知其罪而留之左右，则上下相猜，祸乱之机始此也。”
谢迁说得十分中肯，将事理进一步说透了。
接下来群情激愤，只听见一片喊杀声。
最后的共识没有多说就达成了。
倘若不杀八虎，他们明天去奉天门哭谏。
说好听一点是哭谏，其实是逼宫。
成化年间，太后殡天，宪宗皇帝的生母不让太后跟英宗合葬，群臣就逼过一回。
虽然逼宫的屁股都挨板子，可太后毕竟照规矩跟英宗合葬了。
除非皇帝承认自己是昏君，要不然群臣逼宫，没有不如愿以偿的。
正德呆在乾清宫和廷臣较量大半天，他觉得很累。
一想到赶出宫的八虎，他就十分可怜他们。
王岳向他禀报廷议情形，他整个人就崩溃了。
他发现杀不杀八虎自己没有选择，他也知道任由大臣与司礼大监操纵，未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他内心腾起前所未有的恐惧，有气无力悲叹道：
“真是怪哉，他们天天说宦官扰乱朝政，宦官扰乱什么朝政呢？刘瑾八人天天跟在朕身边，很少乞求呀！无非是陪朕玩玩而已，这算什么大罪，非杀他们不可呢？”
八虎的确很少乞求。然而，平时作威作福，谁敢说不？向他乞求的，都是惊动天下的大事了。
正德很少批答内阁的票拟。政事打板先由内阁票拟，再经司礼监太监以他的名义用朱笔代劳批答，大都有章可循。
至于无章可循的，司礼监将奏章交由他打板，而他打板大都是八虎等人的意见。
事儿虽然不多，可哪一桩不是大事？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臣民们看来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八虎这才起头，接下来肯定变本加厉。
正德不明白这个道理，可王岳等人知道，他们以前也是这么干的。
他们也不能让正德知道这个要害。
万一正德明白了，翻出他们的老账算一算，谁都吃不了兜着走。他们只能拣大道理说。
王岳说：“八虎天人共愤，众大臣说，万岁爷不杀八虎，他们明天到奉天门哭谏。”
正德一听这话霍地站起来，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宫中走来走去，忽然在王岳面前停下来，歇斯底里叫道：
“朕明白了，他们还可以逼宫！朕没想到他们可以如此歹毒，将他们当好人了！他们要朕别贪玩，要朕老跟他们一块儿处理国家大政，他们赢了！朕认输，去告诉他们，可以散了，明天将八虎押到西市，全都斩了，遂他们的心愿！”
王岳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跪拜领旨，心里高兴得连身子都不由自主颤抖着。
王岳带人传旨去了，正德坐在御座上伤心不已，心里盘算着培养一批八虎的接班人。
没有人陪他玩，他在宫中准会无聊致死。
正儿八经的左班官懂个屁，他们只要他勤政，哪管他的死活？
可要培养像八虎这样可心的人谈何容易，八虎是他自小开始调教，这几年总算磨练得凡事能想到他心里去的心肝宝贝。
但事已至此，正德也不能不忍痛割爱。
倘若一意孤行保住八虎，以后也别想过好日子了，大臣们准会挖空心思跟他过不去。
他太了解读书人的德性了，做皇帝的出什么错，就得由他们纠缠不休，跑不掉的。
他只能先搪塞眼前的，以后该当如何，一想都心惊胆战，当然浑无头绪。
当天晚上，他召八虎进宫喝酒，既是稳住他们免生事端，也是给他们送行。
可怜八虎除刘瑾外，全都蒙在鼓里，见正德愁眉不展，反而变出百般戏法来逗他开心。
正德冷落他们几天，他们以为他回心转意，又重新喜欢他们了。
正德怎么会开心呢？十六岁的少年，死亡是遥遥无期的事，好比神话传说那样虚无缥缈。
可决定杀八虎后，他一下触摸到死亡的感觉。想到从此阴阳两隔，正德好不容易才忍住悲痛。
他满心凄凉，无比眷恋地、默默地挨个儿看着以后再也见不到的八张面孔，一杯接一杯慢慢喝着酒。
他是万般珍惜啊，可又万般无奈，毕竟，他是八虎一手带大的。
八虎想尽办法全都失灵，正德就是高兴不起来。
最后还是刘瑾脑袋麻利，他想到强奸正德的那个宫女。
那天晚上的情景，刘瑾历历在目。
他说这位宫女已晋升御妻，接着话锋一转：
“三边总制杨一清和奴才们长得一模一样，没有胡子，在女人上头也是废物。可边关对杨一清奉若神明，说他跟北宋范仲淹一样，胸中藏有甲兵十万，谁想竟然天生是个太监呢？”
刘瑾本想换个话题，让正德从女人身上找开心。
他提起杨一清无非要唤起正德的男人意识，要正德明白自己既不是太监，也不是先天无能的男人，好加深他对那个宫女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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