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星小学毕业了，在家里等待初中的录取通知书。
这个暑假漫长又炎热，但是与张红英无关。她这辈子都没享受过暑假的悠闲。反正都是跟着父母干活，或者跟着张红星收拾烂摊子。
张红星天天跟一帮同学出去游泳，水乡的河四通八达。一帮半大小子泡在水里，到处乱窜。
现在农药化肥的还没有泛滥，为了增加肥力，农民会撑条船出去，罱河泥（读作lǎn）。
河底的淤泥多半是树叶，杂草等腐烂而成，还有一些死去的小鱼小虾。总之会腐烂的，最后都变成了河底的淤泥，对土地有一定的作用。
农民们勤快的很，哪怕是增加半成产量，他们也会付出十成的力气去做。
也因为农民们勤勤恳恳到处罱河泥，现在的河非常的清澈，河底连一点水草都没有。
后世经常听说有人游野泳，不小心被水草缠住了腿，上不来了。此地完全没有这个风险。
真有水草，那也是人家当宝贝养起来的。
水乡不仅仅农田分到每家每户，地分到每家每户，连水域，也是分到每家每户的。这种水草，大家叫东洋草，听说是当年日本人打进来的时候，带来养了喂军马的。
这种草长在农田里的时候，大家特别痛恨。因为它扎根快，蔓延快。
哪怕只有指头长一截没死掉，三四天下来，就会蔓延出一大片。不要半个月，田里就全是东洋草了。
而且你拔的时候又很费劲，一不小心留一截根在田里，很快就又爆发出来。
但是这东西如果在水里又不一样。它繁殖蔓延很快。没时间割羊草的时候，就去自己家河里捞一块，就够羊嚼一晚上了。
所以大家对自己家的河面都看的很牢，只要不作死去人家养的水草底下，就不会出事。
想想不远处的京杭大运河，张红英对李小芳喊：“姆妈，你要管管红星了！他们天天到处玩水，小河里没事，要是跑到京杭大运河去，那还是危险的。”
现在水路运输很发达，挂机船的声音整晚不歇。各地来往，坐轮船的比坐汽车的还要多。
苏州到杭州之间有夜航船，叫做苏杭班，前世张红英下班回来，就经常能听见苏杭班在鸣笛。呜呜的声音，宽宏厚重，曾经勾起张红英的向往。
要是有条件能去苏州或者杭州看看多好？
但是她一辈子都在劳碌，连儿子在苏州工作，都没过去看看。
张红英提醒李小芳，也并不都是出于好心。
张红星本来就是胆大妄为型的。前世张红星偷偷去京杭大运河玩，冒出来的时候，差点被一艘船打到。回来的时候吓掉了魂，张红英被骂的狗血淋头，嫌她没有看好弟弟。
一个十几岁大姑娘怎么去水里看好弟弟？
而张红星经此一吓，整个人收敛了很多。
不过张红英想想，没准是她亲弟弟的魂被吓掉了，喊魂喊回来的是那个落水鬼呢！要不小时候那么可爱，屁颠屁颠跟着自己后头的弟弟，怎么就变成了那副吸血鬼的样子？
现在张红英提醒过了李小芳，以后张红星如果再出事，就怪不到自己头上。
事情可能有两个走向，一个是张红星叛逆上身，不让他做的非要做，在大运河里出事——吓掉魂也好，直接死了也好，都不是她的错，怨怪不到她头上。
另一个是张红星被管住了，从此不去京杭大运河玩水。那他的性格没有变，可能没有后来那么大成就，也可能没有后来那种狼心狗肺的样子。
如果他没有去苏州，要买房子，也没有机会一记头吸光全家的血。
张红英至今还记得全家勒紧裤腰带替他还债的样子。
连沈永健都跟着倒霉，以为入赘了殷实人家，没想到是来当血包的。那笔钱，全家人干了七八年才还清债务。
二十几万的房子啊！九十年代初的二十万，村里人听了都咋舌的。就算是城里人，也没几个能一记头摸出来二十几万。
反正张红英提醒过了，匆匆吃过早饭，喊上沈建珍一起去镇上。
沈建珍跟张红英一起在镇上开了一个月小灶，其实也没吃什么好的，就是多吃几个荷包蛋，炒咸菜的时候放一点点肉丝，沈建珍都脸色就明显看着好起来。
脸色不再是黑里带黄，黄里发白，而是虽然又黑又黄，但是多少有了点血色。前面沈建珍连嘴唇都是有点发白的。
张红英笑问沈建珍：“你那二百五十块钱，藏哪里了？”
沈建珍：“书包里。我的书包没人会动的。”
也是，要不是为了藏钱，可能沈建珍自己都不知道书包会扔哪里去。
张红英羡慕的看了看她：“真羡慕你，这么会读书。”
沈建珍叹了口气：“因为我只会读书啊。你不知道，除了班主任劝我继续读下去，其他所有人，都当面劝我爸不要给我读书了。”
沈建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她家里穷，不管是卖粮食，还是卖蚕茧的钱，都给送进医院了。每次学费杂费还有书本费生活费，家里都拿不出来。
沈大林没办法，带着沈建珍去亲戚家借钱。每个亲戚都要痛痛快快数落一顿沈建珍，连带沈大林也要挨数落。
数落完了，都说：“女孩子读什么书，还要借钱读书！”
每次听半天数落，才能借到个十块八块的。
张红英理解沈建珍为什么在知道自己愿意借钱给她后红了眼眶了。
其实她也能理解那些亲戚。究竟是借钱了不是吗？
沈建珍读书不是一年两年，而且现在能考上大学的，是真正的凤毛麟角。现在的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因为只要考上大学，好工作，好前程，就板上钉钉了。
借钱给亲戚家小孩，让她去搏一个看不到的前程，可不是不情愿吗？
那些人劝沈大林不要供女儿读书，也未必不是为了他好。
明明只要把女儿送去上班，一个月挣不了一百五，挣个五十，都能解决大事了。去读书，一个月反而要用掉好几十。
“现在好了，”沈建珍鼻腔不通，声音有点闷闷的：“我高中第一年的生活费已经靠你赚到了。以后我寒假，暑假，都来帮你做活。你一定要帮我在王师傅那边多说说好话。
我这辈子都记得你的好。”
想了想，又看看张红英：“红英，你前面借我的每个星期五块钱，我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还你，要不我爸爸会知道你给了我工资的。
这钱只能让他来还。
但是等暑假过去，我会想办法把这笔钱过了明路，然后还你。”
张红英不在乎这五块钱，但是在乎沈建珍是不是也没良心，要贪她便宜。
听见沈建珍这句话，张红英就高兴了：“我们之间，也不是这几块钱的事。我们日子长着呢。现在我帮你，以后你帮我。只要记得这个情分就好。”
沈建珍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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