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保正没有看自己，裴解还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犹疑和戒备。
“可能他的还没来得及加上，不过不怕，我这里还有一枚。”胡镛一边说一边掏出了自己的随身小印。
保正对着印模册子，细细地翻找了良久。趁着他翻找的空档，裴解拉着胡镛小声嘀咕：“你干嘛那么快就给他。我原本还想测试一下他呢。”
“测试？怎么测试？测试什么？”胡镛有些莫名其妙地问。
“测试看看在就是没有印模的情况下，我们强逼他们带路，他们会怎么样嘛。”裴解一脸的兴奋，像是做坏事得逞的孩子。
与裴解的欣欣然不同，胡镛此刻的面庞仿佛被一层厚厚的阴云所笼罩着，显得异常凝重而严肃。他那原本就深邃的眼眸，此时更是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一般，让人难以窥探其中的真实情绪。
只见他先是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人在注意他们之后，这才紧紧抓住裴解的胳膊，并用力将其拉到一旁较为僻静的角落里。
待到两人站定后，胡镛压低声音，语气沉重地对裴解说：“听好了，以后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再有像刚才那样危险的念头！哪怕只是一丝一缕，都万万不可再出现于你的脑海之中！”
“为什么？”裴解不明所以。
“记住了，人性可以被引导、被教育、被分析，甚至被被怀疑、被规划、被否认，但是无论何时都不能被测试！
所有的人性测试都是在‘官逼民反’。”
胡镛的声音虽低沉，却异常有力。他的话字字千钧地印刻在裴解的肌肤上，让她感到又烫又疼，却仍旧不明所以。
裴解感受到胡镛语气中的责备之意，羞窘得满脸通红。不过还是被心中得那份不甘心驱使着说：“我不明白。”
胡镛见她如此坚韧，心下一软，柔声安抚道：“你还小，不明白是自然的。”
不过紧接着他又解释道：“所有的人性测试，都是在你构建好的极端环境之中。
既然是极端环境，自然也不是一个人的常规表现了。
而且既然是测试，就说明你已经有了好或者坏的预先设定，只要对方的所作所为与你的设定不和，你总是会不舒服。
当然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是人，你如果对他不信任，可以远离他，可以采用方法控制他……总之会有很多的方法，没有必要非得测试他。”
“可是……”裴解还想再追问，胡镛的余光却瞟见拿保正拿着印鉴直直地望着自己。
胡镛止住了裴解的话，紧走几步在保正面前站定，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嘛？”
“不，没有问题，贵人请。”
有了保正的带领，这一天下来进度上虽然慢了些，但是裴解等人确实得到了比以前多很多的信息，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彭俭。
“敬平师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程的路上，裴解问彭俭。
“我……我也不知道。我爹爹本是南国汉人，因为忧思故国早早地就去世了，如今母亲不在了，姨母不在了，托泰阿兄也不在了。我……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上天还会让我飘到哪里。”
“若论身世飘零，我们在座所有人谁又不是呢。可是我们总要向前看。”丁衣温柔地劝慰说。
“原来我还想着博个功名，可是如今有了装神弄鬼的记录，今生怕是与功名无缘了。”彭俭很是颓迷。
董小英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不耐烦地呛声说：“我这里有见血封喉的毒药，要不我送你一瓶？”
彭俭第一次遇到董小英这么不客气的，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胡镛不忍心地开口：“董娘子莫怪，读书博功名本就是需要心无旁骛地读书的，敬平他有些木讷也是正非常。我在他这个年纪，比他还木讷呢。进入社会历练一两年就好了。”
“我看他不是木讷，是不成熟。一般人家的孩子，在他这个年纪当爹的都有了，可他……”接下来的话，董小英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是脸上那不屑的表情显而易见。
“董娘子，你少说两句吧。”见彭俭几乎要哭出来，而董小英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裴解的声音中透着哀求。
车厢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车外传来的木毂压在雪原上的咯吱声，和如泣如诉的北风哀嚎声。
“其实我很能理解他。”不知过了多久，胡镛突然开口：“我和他很像，都是幼年时就没了父亲，由母亲含辛茹苦地带大。可能在很多人看来，会觉得‘你和其他有爹爹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啊。吃的穿的可能略差一些，但是总比那些吃不上穿不上的乞丐好多了’，然而不一样，非常不一样！
一个家里没有父亲，即使吃的穿的不比原来差，哪怕比原来好，也是不一样的。这里总是有一块缺口的。”胡镛捶着自己的心口说。
车厢内的人都看向他，除了董小英——她只是淡淡地瞟了他和彭俭一眼，便转过头继续闭目养神了。
胡镛此时却顾不上别人的眼光，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像涌动的开水，在不断的滚动、沸腾，发出蒸汽……
这股力量像万马奔腾一般，撞击在他的心上、喉咙上、舌尖上……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被这股力量冲撞得簌簌颤栗——他必须说。
“每次回家你看到的都是一个不开心的阿姆，那个时候，你下意识地会放轻手脚，因为只有你乖顺懂事了，阿姆才会有一丝开心的可能。
可是要阿姆开心好难啊，你做什么都可能让她不开心：
你在学堂的表现不好，她会不开心，因为你辜负了她的心意；你回家晚了一会儿，她会不开心，因为你让她担惊受怕了；你交了新朋友，她会不开心，因为她会觉得你被别人分走了；……
久而久之，我们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竭尽所能地去讨好周围的人……即便面前的人让我们讨厌，甚至作呕，我们还是会忍不住地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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