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挪威塞于博一个寒冷的春日清晨，19岁的爱丽丝·温德尔遇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有些邋遢的年轻人，他自称卡尔伯特·比特比。爱丽丝在上大学前休学一年，准备和男友哈米什一起去北欧徒步旅行。结果他俩就因为牙膏这么点小事大吵了一架，然后哈米什开着租来的车扬长而去，把她的所有行李都带走了，把她孤零零地扔在了风景如画的许伦峡湾岸边的这个旅游小村庄里。
就在这时，卡尔伯特·比特比出现了。卡尔伯特向这个在路边冻得直哆嗦的年轻女子伸出了援手，提出开车送她去奥勒松，到了那儿她可以整理一下思绪，再决定要不要提前结束这糟糕透顶的休假。爱丽丝违背了自己的理智判断，接受了他的提议。
这原本可能会成为众多恐怖故事的开头。天真的年轻游客接受了一个好心陌生人的帮助，结果这人立马就把她塞进汽车后备箱，然后把她带到树林里的一间小木屋，屋里的壁炉架上还摆着他之前那些受害者的头颅呢。
但在这个故事里，事情并非如此。这个故事一度变成了一段多愁善感的浪漫经历。
卡尔伯特——爱丽丝后来叫他卡尔——神秘又极具魅力，就像她那些从来都不肯承认读过的低俗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他一头金发、灰色眼眸，身材高大，透着斯堪的纳维亚人的血统特征，但说话却不像在挪威长大的人。他说唐语时带着一种很难确定来源的口音。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在她听来就像诗歌一样，尽管她常常都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不过这都没关系。就算听他背诵电话号码簿，她可能都会听得如痴如醉。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和他绕道去松恩莫尔阿尔卑斯山时，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一来二去，等他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爱丽丝有了新男友兼旅伴，而哈米什已经成了一段模糊的、让人不愉快的回忆。爱丽丝和卡尔一起踏上了一项神圣的使命——把挪威各地那些嘎吱作响的旅社床铺的弹簧都睡坏。他们俩都没什么钱，但也没多大需要。他们年轻，而且卡尔很有魅力，能把牙医的牙都给哄下来。
他们在瓦尔达尔河上玩漂流，在盖朗厄尔峡湾玩喷气快艇。他们深入拉纳那些被人遗忘的大理石洞穴的缝隙中；不是游客常去的那些洞穴系统，而是那些人迹罕至、更深更暗的洞穴深处。在西格德节那天，他们徒步来到了着名的被称为“恶魔之舌”的石崖，卡尔还吹嘘说自己曾经杀死过一个真正的巨魔。每当他开始讲那些荒诞离奇、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时，爱丽丝就像往常一样，只是笑着点点头。
离开挪威后，他们游历了瑞典、丹麦和芬兰，然后乘渡轮穿过海湾，接着南下经过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和波兰。一年的间隔年变成了18个月，要不是肚子里有了个小生命，爱丽丝可能会一直这么走下去——管他什么未来呢。
是时候回家去面对现实了；要面对暴跳如雷的母亲、被打乱的大学计划，以及今后不知多少年都要投身于养育孩子的生活了。她登机的时候，肚子已经大得航空公司差点不让她上飞机了，卡尔承诺说，等他办好签证，就马上飞去陪她和孩子。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打他的电话打不通。她寄给他的信也石沉大海。电子邮件——呃，那时候还没有电子邮件呢，因为当时已经是90年代末期了，爱丽丝还没开始接触大家都在谈论的那个新奇的互联网呢。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国籍，而且直到他不在身边了，她才意识到这有多奇怪。
去寻找他们旅途中结识的那些旧相识也同样毫无结果。电话里那些人都还记得爱丽丝，但一提到卡尔，他们就显得很困惑。在他们的记忆里，卡尔伯特·比特比根本不存在，从来都没存在过。
随着岁月流逝，爱丽丝和卡尔在一起的时光渐渐变成了遥远的梦，只有在偶尔清醒的瞬间，当她看着他们共同孕育的那个聪明却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孩子时，那段时光才会被唤醒。
这一切突然涌上萨斯基亚的心头；这些年来，她从母亲那里慢慢、痛苦地一点点问出来的故事，此刻在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还掺杂着一些她都不记得听过的小细节。这是身为预言家的能力所致，还是只是在需要的时候被唤起的自己遗忘的记忆呢？在她当初听这些关于巨魔和洞穴的故事时，可能觉得它们不重要，但鉴于她现在所处的境况，它们再相关不过了。她很确定母亲从没提过洗脑和遗忘这回事。这听起来太超自然了，很可疑。
萨斯基亚从小就对她那个所谓的父亲心怀怨恨，但同时，她也一直对他身上的谜团有点好奇。这个俘获了母亲的心，然后又消失不见的男人，他到底是谁？他遭遇了什么？是死了？撞到头失忆了？是个被通缉的恐怖分子？又或者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一个骗子，骗得一个轻信他人的年轻女子相信他在乎她？
大多数时候，在萨斯基亚心里，“混蛋”这个解释占了上风。这是最简单的解释，因此也是最有可能的。这世上混蛋多了去了。她父亲又怎么会例外呢？
但现在一切都变得离奇起来，她开始觉得，也许事情没那么简单。
萨斯基亚盯着那幅矮人的画像，画像里的矮人看起来像她父亲，就在刚才，这幅画里还呈现着她梦里的场景呢。这意味着什么呢？
尽管在来到这里之前的两年里，她一直在做那个梦的不同版本，但她早就怀疑这和她来到这个世界有关。卡尔伯特·比特比是不是也做过同样的梦呢？那些到底是梦，还是……？
“你看到了吗？”她问走到她身后的鲁希尔德。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鲁希尔德说着，目光在萨斯基亚和那幅画之间来回移动。
“这幅画，它刚刚变了。你看到了吗？”
“没……”鲁希尔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确定，“也许你刚刚看到的是你的又一次预言家幻象。”
“也许吧。”萨斯基亚表示认同。
画像底部有一段铭文，她还看不懂。好在她现在身处图书馆，有足够多的阅读材料能让她的翻译器派上用场。
她赶忙翻开一本书。快啊，翻译器，她在心里催促着，发挥作用吧！才翻了几页，她体内就有了变化，神奇的是，她突然就看懂了页面上的符号，也明白了它们是如何组成单词和句子的。实际上，她很确定这就是魔法的作用。
她回到画像前，把铭文大声念给朋友听：“上面写着：‘阿奇尔吉斯特·卡尔本，亡者圣殿之主。’”
鲁希尔德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神情。“据我所知，阿奇尔吉斯特·卡尔本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卡尔本：阿尔博卡德，传说中的恶魔之王。我知道在托彭德老家，有些人愿意用自己的长子去跟精灵交换，只为有机会看一眼这幅画。”
萨斯基亚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话。但鉴于鲁希尔德都叫她恶魔，其他矮人把她父亲也当成恶魔也就说得通了。“在地球上，他自称卡尔伯特。卡尔伯特·比特比。估计那也是他编的。”
她朋友瞪大了眼睛。“你认识他；你认识阿尔博卡德。”
“什么？”萨斯基亚摇了摇头，“不，也不完全是。我其实从没见过画里的这个人。呃，除了从血缘上来说我是他的后代，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他就在那儿了。”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哎呀，这话不该这么说。我是说——呃，就当我没说过吧。”
“你……你是他的……”鲁希尔德似乎把事情想明白了。
“女儿。”萨斯基亚承认道，“他……在我出生前就抛弃了我和妈妈。”
也许在这一点上我该往好的方面想想，她心想。她又不是自己选择来到这个世界的。也许爸爸也是身不由己。只不过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以矮人的形态，而不是巨魔。现在想来，这似乎是最有可能的解释了。他不是个坏父亲，只是像她一样，是环境的受害者。
这下好了，她开始为他感到难过了。
“我想你最好再多跟我讲讲这个传说中的恶魔吧。”萨斯基亚说，“我感觉这不会是个充满彩虹和拥抱的美好故事。”
“好吧，”鲁希尔德说，“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过我知道的大多都是传闻，算不上史实。而且关于阿尔博卡德·卡尔本的那些传闻，不可能全都是真的。在那些精灵当中，没有谁比他更让人惧怕和憎恶了。对我们矮人来说，卡尔本的影响就比较复杂了。在地下世界，有人诅咒他，没错。但要是问问普通百姓，你会发现也有很多人怀着崇敬之情提起他的名字。”
“那你呢？你站哪一边？”
鲁希尔德茫然地看着她。“我们还没扎营呢，萨斯基。”
“我是说，你相信什么？你站在哪一边？是崇敬还是诅咒？”
“哦，我只能说我对阿贝利翁的忠实信徒没什么耐心，但我也不敢说自己知道全部真相。”
“好吧……我不是很明白，不过……接着说吧。他做了什么事，争议这么大呀？”
“核心问题是：卡尔本试图推翻阿尔博德斯。”
“阿尔博德斯，阿贝利翁……他就像……某种神，对吧？”
鲁希尔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不只是神。古老的众神都已死去，如今只剩下阿贝利翁了。想要反抗他这个想法本身就……”
“很愚蠢？”
“太野心勃勃了，”鲁希尔德说，“不过也不是毫无缘由的。阿贝利翁一直对我们矮人一族嗤之以鼻，却偏爱那些精灵。尽管如此，乌鲁格米尔帝国——我们的先辈们——还是和希恩迪尔的精灵们签订了和平条约。但阿贝利翁蛊惑那些精灵，对希恩迪尔上的矮人要塞‘攀登者之门’发动了卑鄙的偷袭，破坏了条约。
“当阿奇尔吉斯特·卡尔本带着他的亡灵军团加入战斗时，双方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人刻骨铭心。他的手下把那些精灵部落打得屁滚尿流，逃回埃尔西亚诺尔，速度快得他们的膝盖都磨出了水泡。”
萨斯基亚眨了眨眼。“他是个死灵法师？”
“是的，”鲁希尔德说，“也许是我们这一族的第一个吧。
“卡尔本接连战胜那些精灵。他的军团每攻下一个大的精灵聚居地，就为帝国夺取一颗珍贵的世界种子。就这样，他的传奇故事越传越广。
“没过多久，他的影响力就堪比乌鲁格米尔的国王邓莫德了，两人之间由此结下了仇怨，具体情况我就不说了。结果就是国王丢了脑袋，而阿尔博卡德赢得了一个帝国。
“这个恶魔之王几乎掌控了矮人和精灵之后，便将目光投向了阿尔博德斯的王座。阿尔博德斯大怒，驱使森林、草地、海洋和岩石来对抗他。道路被吞没，城市被掩埋，城里的人都被埋在了地下，然后又复活，加入了卡尔本的亡灵军团。一场大战随之爆发，那场面我们只能想象了，因为除了阿贝利翁本人，没有活着的人见证过那场大战。这场大战导致了后来被称为‘乌鲁格米尔的亵渎’的事件。”
“乌鲁格米尔是，怎么说呢，就像希恩迪尔一样，是世界树的一个分支吗？”
鲁希尔德低头看着地面。“是的。那曾是我们的家园；矮人的诞生地。乌鲁格米尔现在有了个不同的名字：死亡之地。如今只剩下它的残骸了；一片枯萎、冰冷的废墟，除了瑟瑟发抖的回声，什么都没有了。”
萨斯基亚打了个寒颤。“所以卡尔本……死了，我猜是这样。”
“是的，”鲁希尔德说，“乌鲁格米尔上的其他人也都死了。就像你说的，这可不是个愉快的故事。”
萨斯基亚皱起眉头，不确定自己该有什么感受。她该为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哀悼吗？该为自己的父亲可能引发了一场世界末日而震惊吗？大多数时候，她只是觉得……麻木。
“这听起来……太可怕了，”她缓缓地说，“我是说，这个故事把阿贝利翁和我爸……卡尔本，都描绘成了贪图权力的自大狂，他们俩合力毁掉了世界的一大块地方。你真的能接受我来自……那样的人吗？”她指了指画像里的矮人。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鲁希尔德做了个矮人的耸肩动作，“不管你父亲有什么罪孽，都不该由你来承担。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有时候我觉得，你太善良了。”
“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件事，”萨斯基亚说。她很难把父亲在这个世界末日故事里扮演的角色，和她见过的那些照片里那个无忧无虑地搂着母亲的男人联系起来。这根本说不通。“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不太确定。至少好几个大跨度了吧。”
萨斯基亚换算过来，那就是五百多年了。一个跨度是当地的九年，差不多比地球上的十年少一点，而一个大跨度则是一百多年一点。她摇了摇头。“你真觉得这个在我出生前五百年就死了的人会是我父亲吗？”
鲁希尔德一脸困惑。“不可能啊。你多大了，萨斯基？”
“23岁。”萨斯基亚说。
“23个……跨度？”鲁希尔德不太确定地说。
萨斯基亚瞪了她一眼。“说真的？我是说按年算！23年！”
“两个跨度多一点——天哪，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年轻！你看起来可不像还不到八个跨度的样子。”
“哎呀，谢谢你啊，”萨斯基亚说，“在我来的地方，80岁就算是老年人了。人类很少能活到100岁的。”
“这么年轻啊，”鲁希尔德重复着，用悲伤的眼神看着她。
“是啊，嗯……没办法的事。怎么了？你多大了？”
“我……都数不清了，”鲁希尔德说，“做奴隶的时候很难计算时间的流逝。我现在肯定已经快到第七个跨度了吧。”
也就是相当于地球上的70年了。她朋友看起来可不像超过40岁的样子，尽管她的生活无比艰辛。显然矮人衰老的速度比人类慢多了。
“至于你怎么可能是卡尔本的女儿，我也不知道，”鲁希尔德承认道，“也许这个恶魔之王并没有被杀，而是被放逐回你们的世界了。”
“那还是解释不了年龄的问题，不过，也许吧……”
萨斯基亚想起他给母亲讲过的杀死巨魔的故事。也许他在遇到母亲之前，就已经从阿尔博 mundi回到地球了。
她能想到的其他可能性都涉及到时间方面很复杂的情况，说实话，她也不该太快就排除这些可能。这可能就像《纳尼亚传奇》里的情况一样，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不一样。
“不管怎样，光站在这儿猜测也没什么用，”萨斯基亚说，“也许这些书里能告诉我们更多信息。如果我父亲是个死灵法师，那他有可能来过这里。”
“是啊，有可能是这样，不过我们没时间把这些书都看一遍啊，”鲁希尔德指出，“也许你可以动用你的神秘视觉来加快搜索速度……”
萨斯基亚扬起了眉毛。她倒没想到这一点。也许她可以试试？
好吧，预言家界面，她心里想着，目光扫过房间，拜托你做个贴心小助手，帮我把和剧情相关的物品都标记出来吧。
就像这样，附近书架上的几本书开始发光了。
好吧，这可有点诡异，她心想。
她深吸一口气，去看看她的界面认为哪些内容与剧情相关。快速浏览第一卷的页面时，她发现界面上把某些段落做了高亮显示，这样她就不用把整本书读完才能找到重点内容了，省了不少麻烦。
每本被高亮显示的书实际上都是一本日志的不同分册，作者是卡尔本的一名学徒，一个名叫波根多布勒的矮人死灵法师。
听到萨斯基亚的窃笑，鲁希尔德扬起了眉毛。“有什么好笑的，萨斯基？”听到萨斯基亚念出这个名字，她皱起了眉头，“我得让你知道，在我们矮人当中，波根多布勒可是个相当体面的名字。”
“啊，真的吗？”
“没错，”鲁希尔德说，“他是以矮人半神波根多布林命名的，波根多布林是萨格蒂普桑戈特和博布利博格达恩的儿子。”
“好吧，我知道你这会儿是在瞎编呢。”
波根——波格用一种仿佛没文化又磕了药的历史教授那种干巴巴、充满奇幻色彩的口吻，记述了这位阿奇尔吉斯特准备夺取温加伦以及生命之种的事。萨斯基亚把这段话翻译给鲁希尔德听后，鲁希尔德变得十分感兴趣。原来温加伦就是她曾被奴役多年的那个城镇的名字。
波格的日志提供了一些关于这个奇怪的、颇为文明的地下城——亡者圣殿的有趣信息。曾几何时，这些房间不过是普通的矮人地下墓穴；那种墓穴里的住客通常都懒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打扫地面的。对卡尔本这样的死灵法师来说，墓穴里现成的大量尸体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早在他与阿贝利翁发生那场宿命般的冲突之前很久，在他们早期对抗精灵的战役中，他就在这儿安营扎寨了。这里是他的前沿基地，是他的第二个家，也算是个实验室。
根据日志记载，他们征服精灵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之后，波格留下来负责看守亡者圣殿，而卡尔本去了乌鲁格米尔，之后便下落不明。
在波格的最后一篇日志里，他写道要离开圣殿去“镇压一场麻烦的叛乱”。萨斯基亚猜想他肯定是在精灵手里遭遇了不测，只留下那些不死仆人没完没了地执行着他们最后一组预设指令。
等她离开图书馆，走到走廊上时，外面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回到地面上至少得花好几个小时，但今晚似乎没什么必要回去了。先不说那些阴森的不死女仆和想谋害她朋友的守卫，这个地方其实比她住的洞穴要舒适得多。这儿还有卧室呢，看在老天的份上。她们出发时带上了所有需要的东西，因为知道前往地下世界可能是一段漫长的旅程，而且如果真的从这儿一直往下有通道的话，这趟旅程很可能有去无回。
她在走廊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大厨房，里面有个实实在在的柴火炉。一个穿着破旧背心的木乃伊厨师在角落里腐朽着。估计好几个世纪都没人让他伺候了。可惜的是，炉子里没燃料了，所以她们只能吃冷餐了。
为了以防万一，那天晚上她们俩睡在一间卧室里，鲁希尔德睡在床上，而萨斯基亚则四仰八叉地躺在门边的地上，以防有不死生物夜里来拜访她们。
在闭上眼睛之前，萨斯基亚摸了摸那根德鲁伊法杖，只是想确认一下他还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安然无恙。她发现他正在……和他那位漂亮的女性朋友寻欢作乐呢，于是她赶紧退出了那个幻象，溜之大吉。
太棒了，她暗自想着，脸颊发烫。这下可好，我几个小时都睡不着了。
她最终还是睡着了，只是夜里好几次被外面拖拖拉拉的声音吵醒。
第二天，她沿着一段蜿蜒的楼梯下到了地下城的第二层。根据她的小地图来看，这个地方很大，各个房间分布在方圆几公里的区域内，还有几条隧道延伸到了地图边缘之外。但只有一小部分隧道和房间看起来被改造成了波格所说的亡者圣殿。其余的都是原来的地下墓穴，天知道里面潜藏着什么邪恶的东西——
嗯，实际上，里面也没多少东西在活动。她的地图上只显示了几个绿色标记，可能是蝙蝠吧。地下墓穴里其余的“住客”都还在各自的坟墓里，做着尸体该做的事：静静地腐朽着。
这一层看起来是专门用来召唤和装备卡尔本的不死仆从的。有一个很大的储藏室，里面堆满了像雕像一样的骷髅守卫。在远处有一个铁匠铺，里面有一个骨头乌黑的裸体骷髅在干活。从隔壁的军械库散落出一堆堆坑洼不平的钢制武器和铠甲。要不是锻造用的矿石和燃料耗尽了，这个不死铁匠肯定会尽职地一直打造下去，直到把这一层从地板到天花板都堆满这些东西。
她想让鲁希尔德看看这些物品，可隔壁房间的那些守卫是个麻烦。要把他们都挪开可得花老长时间了。也许有别的办法……
她回到鲁希尔德等候的房间，说：“我有个办法能让你从那些守卫身边过去，你肯定会喜欢的……”
几分钟后，从萨斯基亚背上背着的猪皮袋里传出鲁希尔德闷闷的声音：“我可不喜欢这个办法。”
“有什么不喜欢的呀？”她问正在袋子里扭动的矮人，“这袋子挺舒服的呀。”
“有巨魔的味儿。”
“没错啊。这有什么不喜欢的呢？”
鲁希尔德咳嗽了一声，但没回答。也许是因为她不想被扔到地上吧。
萨斯基亚侧身从那些像雕像一样的守卫中间走过，轻轻吹着口哨。“这儿没啥好看的，伙计们。只是一袋矮人，新鲜着呢，正准备送去烤呢！”
袋子撞了一下她的耳朵。
安全到达军械库后，她把鲁希尔德放了出来，让她查看一些铠甲部件。她朋友看样子挺满意看到的东西，因为她挑出了一件板甲上衣和一副护胫，让萨斯基亚回头来拿。萨斯基亚可没法带着它们蜷缩在袋子里，不过等离开这个地方后，多一层防护总是好的。虽说……
“那些不会妨碍你施法吗？”萨斯基亚问道。
“其实不会，”鲁希尔德说，“我施法的时候不需要走来走去，只要集中精力一会儿就行。肚子上没插着剑的时候，我能更专注地施法。”
可惜这些东西都不是按适合巨魔的尺寸打造的。要是有时间的话，也许鲁希尔德可以用这些金属给她拼凑出点什么来。
到上午中旬的时候，她已经探索了亡者圣殿第二层的很大一部分区域，但还没深入更广阔的地下墓穴或者墓穴外的那些隧道。
在改造区域的中心附近，有一个可以说是控制室的地方。这个房间的墙壁和地面都覆盖着一种蓝色晶体材料构成的图案，鲁希尔德告诉她那是一种未知形态的阿尔利姆；但在这里，它们的排列比她在其他任何地方看到的都要密集得多。这些材料组合在一起，把房间照得像霓虹灯一样亮。
在一个角落里竖着一块石板，黝黑、光滑，边缘笔直，就像电影《2001太空漫游》里的那块巨石一样。墙壁和地面上的蓝色标记似乎都汇聚到这个东西上，不过它的表面却没有这些标记。
“我觉得这是个关键石，”萨斯基亚带鲁希尔德来看的时候，鲁希尔德说道，“它很可能是用来控制那些结界和不死仆从的。”
“摸它安全吗？”萨斯基亚小心翼翼地走近这块巨石问道。
“对你来说，也许安全吧。”鲁希尔德说。
她的目光扫过这块关键石时，它依然黝黑神秘，毫无反应。光站在这儿傻看，她是不会了解到什么情况的。她鼓起勇气，伸手摸了上去。
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生。
萨斯基亚尴尬地动了动身子。“喂？这玩意儿开着呢吗？”
她用手指在石板表面划过，结果惊讶地发现它并不是完全平整的。她的手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手掌形状的凹槽，可在她眼里，这表面明明是光滑完整的呀。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在另一侧也摸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凹槽。
当她的手指碰到第二个凹槽时，她的界面上出现了一道苍白的光，随后慢慢展开成了一卷羊皮纸。在这虚幻的卷轴上写着一行乌鲁格米尔语的文字：
说出你的指令，小嘴儿。
嗯？萨斯基亚看着提示眨了眨眼。她不知道怎么用乌鲁格米尔语大声说出来，所以只好用现代矮人方言试试。“你可以先告诉我你说的‘小嘴儿’是什么意思呀？”
没反应，于是她又说：“我都有哪些可选的指令呀？”
还是没有回应。又试了几次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鲁希尔德。“你知道我该怎么做吗？它在等我下指令呢。”
“我很惊讶你居然能听到它说话，”鲁希尔德说，“结界和关键石属于高级的塑石术范畴。我还做不出来——至少现在还不行。如果你真的能和这块关键石交流，那你用的方法我可就不懂了。”
“我觉得它好像和我的预言家界面有点关联。不过关联得不太好。”萨斯基亚停顿了一下，思考了片刻，然后说，“其实，我刚想到一个主意……”
她虽然不会说乌鲁格米尔语，但读了那么多页用这种语言写的内容后，应该能写出来。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键盘。
预言家界面呀，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对吧？她心里想着。你能帮我弄一个出来吗？
一支幽灵般的羽毛笔开始在她眼前浮现出来。好吧，虽然不是键盘，但也算是仅次于键盘的好东西了。
用意念操控这支羽毛笔竟然出奇地容易。她用这支笔在巨石信息下方的卷轴上写道：
让剩下的骷髅守卫停止攻击我的矮人朋友鲁希尔德。
卷轴……呃，卷了起来，显示出这样的文字：
无法执行。矮人无权进入亡者圣殿。
萨斯基亚：那就给她权限呀。
关键石：无法执行。只有主人的“小嘴儿”才能给本地盟友授予访客权限。
萨斯基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刚才不还叫我“小嘴儿”吗？
关键石：你是所属不明的“小嘴儿”。你的身份默认赋予你访客权限，但只有主人的“小嘴儿”才能添加新的访客。
萨斯基亚琢磨着这条最新的信息。主人很可能就是她的父亲卡尔本。至于“小嘴儿”，可能是像波格那样的学徒吧。但那样的话，就意味着它认为她是别人的学徒了。而且它还提到了她的身份……是什么呢？恶魔吗？
不管怎样，现在似乎是打“亲情牌”的好时机了。
萨斯基亚：主人已经死了。我是他的女儿，他的继承者。所以他的权限就转到我这儿了。
关键石：正在分析。请稍候……
萨斯基亚脚下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圆圈，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她。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震动，她感觉全身一阵刺痛，就像持续不断地被静电击中一样；算不上疼，但挺让人不安的。她强忍着想要走出这道光柱的冲动。
然后光柱消失了。
关键石：分析完成。已联系远程站点。主人的放逐情况已确认。灵魂等效值超过了交接所需的最低阈值。欢迎来到亡者圣殿，新主人的“小嘴儿”。
嗯，还挺容易的嘛，萨斯基亚心想。这算裙带关系的好处吗？不过她也注意到了，关键石把她当作“小嘴儿”，而不是主人本人。
一个摇曳的形状开始在关键石界面旁边形成：那是一个轮廓，她只能推测那是世界树——阿尔博 mundi的轮廓。在一些树枝上有类似关键石的黑色标记。其中一个标记周围有一圈明亮的光环。这些会不会就是关键石提到的远程站点呢？很有可能。那个高亮显示的应该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地方——亡者圣殿。
她心念一动，将画面聚焦到带有那个标记的树枝上，看到上面确实标着“亡者圣殿”。在希恩迪尔上，还有另外一块关键石，位于大海中间，叫“漩涡栖息地”。
萨斯基亚：“漩涡栖息地”还在运作吗？
关键石：站点处于休眠状态。安全已受破坏。建议极度谨慎。
这听起来不太妙，但要是有机会的话，去那儿看看也许还是值得的。如果这是在一款真正的游戏里，探索父亲留下的所有其他站点很可能会是一个高等级的任务，还会有丰厚的奖励呢。
但现在，她得先把眼前的事搞定。又问了几个问题，弄清楚一些细节后，她松开了巨石，转身对鲁希尔德说：“我已经说服关键石给你访客权限了。那些守卫不会再攻击你了。你只需要摸一下这块关键石就行。”
她的朋友难得地冲她笑了笑，然后把手放在了这块黝黑的石头上。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好长时间，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太惊人了，”她轻声说道，“我的探石感应——我能感觉到……亡者圣殿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颗小石子。”
“那那些不死生物呢？”
鲁希尔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嗯，它们也在我的掌控之下了。”
“这……也太厉害了。我可不是在抱怨或者——”
萨斯基亚话说到一半停住了，身子摇晃起来。她感觉好像有一股巨大的重量压下来，把她肺里的空气都挤了出去。
时间仿佛像橡皮筋一样被拉长了。她看到鲁希尔德的表情逐渐变成了困惑的皱眉模样，就在这时——极其缓慢地——整个世界开始倾斜了。
在一秒与下一秒之间那无尽的间隙里，她看到了它。而它也看到了她。一个庞大、冰冷、古老得难以估量的存在，用苍白的眼睛注视着她。
冰冷的石头朝她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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