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一直独来独往的狗剩竟破天荒地跳到迟慕声怀里。
它肥得沉甸甸,往他胸口一踩,差点把迟慕声踩得倒吸口气。
可狗剩却仍不死心,偶尔伺机待发,一个肥跳,几次扑向化蛇,都扑了个空。
一鸟一猫在众人周围嬉戏打闹,用这种最俗最活的方式,替他们把死里逃生的沉重,轻轻翻了过去。
艳阳天。
迟慕声笑着看它们玩闹,左右张望:“难得狗剩还能和化蛇玩到一块儿去。小宽师兄,你把它们养得好肥啊,感觉你做什么都很可靠!”
小宽颔首,板板正正:“慕声过誉,我只是按时做饭。”
迟慕声笑着应:“没有大高师兄帮忙,小宽师兄一个人能忙的过来吗?”
此言一出,几人安静。
风声忽然也像低了半分。
迟慕声仍笑,但那笑不达心底,像把一块钝刀塞进齿间强撑:“…大高师兄,一言不发就走了,可能是有什么比打声招呼还来不及的事儿吧…呵呵。”
那声“呵呵”,轻得发涩。
像在替自己把心里那点不安,无奈揉碎吞下…….
陆沐炎笑着拍了拍迟慕声的肩头:“这有啥,都是院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呗,大家都忙疯了,咱开完会,估计还得去找院长一趟呢。”
闻言,迟慕声被转移了注意力:“嗯?为什么找院长?”
陆沐炎分析道:“玄极六微明年再入肙流,今年总不能就在院内呆着吧?”
她自顾自点头:“肯定还有别的事儿,说不定...澹台一族的事儿我们能帮上什么?或者找定位坤石?总之一堆事儿呢。”
迟慕声点头,神色渐渐明朗:“也是,咱们也不轻松哈,我被急着叫去肙流时,也没来得及和小宽师兄说一声呢...”
说着,他朝小宽不好意思地笑笑,挠了挠后脑勺。
小宽颔首,声音沉稳:“无妨。”
他顿了顿,眼神划过迟慕声周身时闪过些许光亮,又迅速低下头,声音闷而认真:“慕声…精进很多,这便是最好的。”
这句话说得像钉子。
轻轻一敲,却将小宽的隐忧彻底压住,唇角终于扯出一丝如释负重。
慕声,你周身的雷祖炁息,完全昭然若揭…..
这便是…..最好的了。
…...
谈笑间,众人已来到乾宫台阶处。
金顶辉煌,烈日照耀下,乾宫流光溢彩,琉璃瓦折射出万道霞光。
金光浩荡得,把人眼睛刺得发烫。
门楣之上牌匾四个大字——【洁净精微】——在光里沉沉浮浮,像在提醒所有人:
这里的路,从来不是吃过苦就能到尽头的。
每一次“归来”,都只是下一次“出发”的起点。
…...
…...
台阶高阔,层层叠叠如玉垒成的长梯。
晨光从檐角倾泻下来,落在每一级石阶上,都像被磨亮的刃,明晃晃地逼人抬头。
六宫弟子如潮水般窸窣而至。
巽宫淡绿、离宫赤绯、坎宫玄黑、兑宫金白、艮宫褐沉、震宫紫雷。
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寒暄声、笑语声、脚步声汇成清晨特有的喧闹。
有人踏阶而上,脚步轻重不一,细微的擦石声、衣袂摩擦声、低声的寒暄声汇成一片潮水般的响动——
“白兑师尊,这是近几日的兑宫例会...”
“离祖回来了!”
“玄极六微!?这就出来了?!”
“听说肙流凶险……”
“我也想去啊啊啊啊这可是肙流......!”
“别问别问,先进去坐着。”
若火一早便在门口等候陆沐炎,他身上的离宫赤袍被风掀得鼓起,独眼眯着,嘴里还嘟囔着“怎么这么慢”….
见陆沐炎现身,若火立即迎上前去,掩不住眼底那点劫后余生的轻松。
后方,则是传来风无讳的声音,精神得甚至都有些亢奋。
他正被一群巽宫弟子簇拥着,眉飞色舞地讲述肙流七日的见闻,说到精彩处还不忘配以夸张的手势。
陆沐炎、少挚与几人相继前往各自宫位,落座。
她走在离宫那一列狭长的队伍里,脚步不快不慢,眼神却比几日前多了些沉静。
她不显山露水,可一踏进乾宫的阴影里,那股来自本源的余韵便像水色一样黏在她肩背上。
清浅,却不容忽视。
陆沐炎...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另一边,少挚则与长乘并肩入坎宫席位。
两人白衣黑袍一静一动,像阴阳里那一道分界线,走到哪里,周围的声音便自动收敛半寸。
而迟慕声…...
仍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站在乾宫门槛外的光里,像被那一片金色打住了脚。
门楣上“洁净精微”四字悬在顶端,遒劲如刀刻山川,金粉反着日光,亮到刺眼。
迟慕声直勾勾盯着那四个字。
像盯着一条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的路…...
偶有他宫弟子投来探究的目光,那些视线或好奇或审视,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后又移开。
但震宫之人……见着迟慕声时,眼神却格外复杂——
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压在眼底。
那抹敌意,不是明火,而是湿木深处的阴热,捂着、闷着、挥之不去…...仿佛在看一个德不配位的异类。
迟慕声完全没察觉。
他的心口,还残着梦里那片雾林的冷,像一根细刺埋在血肉深处。
清晨的阳光再亮,也照不到那里…...
他胸腔里,像还有一口雾气没呼出去,一吐气就涩,一吸气就疼。
他喉间轻轻滚了一下。
有些告别,他还没弄明白...
有些背影,他还没追上…...
若是“迟慕声”,这等光怪陆离之梦,自不用深究——年轻人梦多,谁不梦个离奇荒唐?睡醒吃饭,抹把脸就过去了。
可……若是“雷祖”……
说实在的,迟慕声挺害怕的。
那害怕不是怕挨骂,也不是怕输给谁,而是那种更深、更沉、更不可说的惶然。
——像是有谁把一座古老到能压断山河的牌位,忽然塞进你怀里,说:拿着,你必须顶上。”
他怕自己耽误了“雷祖”的称号,耽误了原本应该做到的某些重要之事。
怕那不该错过的关、那必须醒来的雷、那关乎天地的“因果”,会因为他一时愚钝、一时迟疑而断在这里…...
可现在,他毫无头绪。
他还是他,又仿佛不是他。
雷祖是雷祖,自己是自己…...
——两个人,两层命,两条路,偏偏绑在同一副身子里。
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让“那人”出来...
…...
就在他心绪翻涌、自己把自己压得快喘不过气时——
“震宫四千精英,挑出这么一个玄极六微,站在乾宫门口发愣,呵呵。”
身后,蓦然传来极其刺耳的一声鄙夷,像一根竹刺在耳膜上狠狠划过。
迟慕声背脊一僵,却没回头。
【电蝰】【霹雳爪】二人一前一后踏上台阶。
电蝰穿着震宫紫袍,瘦长脸、吊梢眼,嘴唇薄如刀片,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簪一根蛇形铜簪。
他走路时,肩膀微微前倾,整个人像一条贴地的冷蛇,声音又慢又细,偏偏敲在你最难受的地方。
他身侧的霹雳爪十指戴满铜指套,自称“霹雳神爪”,手部叮当作响。
这人五短身材,罗圈腿走起路来一摇三晃,酒糟鼻红得发亮,缩脖弓腰的模样活像只觅食的耗子。
他滴溜转着眼珠将迟慕声上下打量,像打量着一块要剁的肉:“电蝰,这你还不明白?这小子一味跟着离宫坎宫那几个腚后转,不就是因为实力太差,怕被踢出玄极六微咯!”
电蝰拖着笑:“可不能这么说呢,宫内尚有传闻,说此人…乃为雷祖转世哦。”
霹雳爪当场笑出声,笑得肩膀直抖,像刮烂的锣:“咱宫雷祖四千年转世,每一世皆有轮回记忆,怎可能是这种蠢蛋!”
他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到迟慕声后颈:“再着说,就连艮尘两世都能有前世记忆,雷祖四千年,即使没有记忆,从肙流回来,也必定能有所进阶!”
霹雳爪往前一踏,仿佛要把那句话踩进迟慕声骨头里:“这小子周身的炁,你能看不出来?怕是连震为雷都修不出来!”
说着,他狠狠淬了一口,淬在台阶边上,像淬在迟慕声脸上。
电蝰眼角堆出细褶,语调温吞得像猫舔刀,却句句带刺:“迟慕声…?啧啧,这寸头小子…名字实在秀气,院长说过,所谓玄极六位,也不过就是六个替死鬼,后续啊,人人皆可修玄极六微呢。”
他说到这里,笑意不减,抬手在指尖引出一簇闪电,噼啪跳跃。
紫白的光照得电蝰脸色更显刻薄:“瞧瞧,他周身的炁脉啊,微弱地连指尖引雷都够呛~”
迟慕声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话像冰水,一瓢一瓢浇进他本就还没热起来的心里。
他滚了滚喉,硬生生把火压下去,强忍着没有回头。
不回应,不理会。
但心内,却完全乱成一团——
……是,无讳认,沐炎认,乘哥他们……都认为我是雷祖。
就当我是雷祖好了。
但…...
若是属于雷祖的某些关卡,我不知如何突破,造成雷祖无法觉醒呢?
我……我是雷祖,我怎么才能让……让那个真正的雷祖出来?
此时的迟慕声,仍将雷祖与他自己,定义为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的不确定、迷茫与不安在胸口翻滚成一团。
他想抓住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
那种“我是不是耽误了整个易学院?”的恐惧,比任何嘲讽都可怕…...
就在他还没把这团乱麻按下去时——
身后忽然有人猛地推搡他一把:“小子,你明明听到了,故意装聋!?你周身的炁呢?!”
迟慕声被撞得往前一个踉跄,脚底一滑,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
【雷蟒】站在他背后。
此人身高九尺,肌肉虬结如铁疙瘩,满脸横肉,左眉断成两截,露臂短打,胸口用紫金粉刺着歪歪扭扭的“雷”字,活像蜈蚣爬墙。
他瞪着眼,说话时唾沫星子四溅,离得近了那股冲鼻的酒汗味几乎要把人熏晕:“震宫哪来这么窝囊的孬种,被人戳着脊梁骨也不还嘴?!”
迟慕声的怒意一下子被点着!
他猛地转过身,眼里压着雷一样的冷,咬牙。
可下一瞬,他又硬生生把那口气吞回去...
迟慕声顿了顿,攥拳,低下头:“……诸位师兄好,我刚刚入院,尚未全部打通穴位,自然炁息不足,日后会…会努力的。”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想咬舌头。
——这样文邹邹的说话真要命,老子会不会关你屁事,吃你家大米了?!
他心里早翻了一万个白眼儿,脸上却仍是那副“我忍着”的样子。
这看似服软,实则骨子里硬得发冷,完全写满了自傲的态度,反倒让三人更为恼火!
雷蟒直接上前一步,作势就要揪住迟慕声衣领:“小子,百年难开一次的肙流,你轻飘飘就进去了,出来却说你穴位都通不了!?”
迟慕声顿时一怒!
他猛地侧身,脚下一个震步像雷影掠过,借着雷蟒拽衣的力道顺势退到对方身后!
那动作干脆利落,像一条电线忽然闪过,叫雷蟒一时揪空!
迟慕声脸色铁青,终于把心里那口火吐出来:“关你屁事!?”
这一声落,像铁砸地一般,砸得台阶上的风都一滞,周围人皆驻足围观!
三人面色顿时难看!
霹雳爪脸色涨成猪肝色,指套上的铜环咔哒作响:“你小子说什么!?”
身后,风无讳与绳直早在电蝰阴阳怪气之时,便站在一旁侧听。
此刻风无讳终于忍不住,咬牙就要冲上前理论,却被绳直一把按住,低声喝止:“此为震宫因果,不得干涉!”
风无讳着急,挣脱着绳直的衣袖:“怎么?咱在肙流里差点死了也不能说?!”
绳直直勾勾盯着他,语气严得像刀:“…不是不能说,而是…...无讳,巽界内你能控出如此飓风,此刻,你可能做到?”
风无讳瞳内一缩,下意识探查周身!
他一怔,像被冷水泼了一头:“……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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