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牺政内政区的服役者不外三种。
意愿留在疫城，准备领取本地户口的；准备离开疫城，服役期即将满的；还有特别“幸运”被点进内政的。
“我没看错吧？”编号0的青年服役者眯着眼睛看向更衣室门口。
晨间八点三十分，农活是其中一项可供选择的公共日课，也是在服役者之中最受欢迎的公共日课之一。服役者不仅可以通过农活赚取菲斯特，还能够在完成目标后选择去农场的公共食堂，免费享受用农场新鲜作物烹饪的午饭，或者也可以自己选用农场的食材烹饪后带回服役者休息区。
编号0的中年服役者换上了工作服，也好奇地看向门口：“少见啊，蓝色……是蓝色吧？”
“那是个……女人？长得有点漂亮啊……”
“哪里来的女人，你瞎啊，那人没有胸，你看清楚……”
更衣室门口，着夜蓝色服役服的青年立在一位女斯特克人的身边，这趟日课的教官十分紧张得听着女斯特克人的转述，表情又好奇又疑惑。
“之前餐桌上不是八卦，从不收服役者的舰长家收了一位青年服役者，就是他吧？”编号0的中年服役者也穿好的工作服，视线也随着大众看去，“我们组刚好缺一个，说不定会安排到我们组。”
“听说士官家的服役者都是有门路的，你看他那个白净的样子……哪像是会干活的，到时候教官说不定让他到大树底下乘凉呢，”0满脸写着不愿意，想找个人附和他，正巧旁边跟他玩好的少年也看着门口，“你说是吧，0735？”
“……啊、啊？”0还未见过那人辫发的模样，一时间也愣了神。
0一掌拍过0的头，“啧，总欺负人家作甚？”
0痛得“啊”了一声，“哎，大哥，疼……那小七原来也是专属服役，调侃一下嘛……”
此刻，0提醒：“哎，别聊了，教官来了。”
穿好工作服的四人站齐一队，大哥0排在最前。
那名和教官谈话的女斯特克人已然离开，只剩下还未换上工作服的，编号为0的青年服役者。教官拍拍0的肩膀，让他的视线转向穿蓝色服役服的青年：“一会儿0925就跟你一队了，你经验丰富，多带带他。”
教官留下这句话后，便让他们尽快去农场，没有多说些什么。
大家按惯例介绍，互不通姓名，仅说自己的编号。
0看着走到他面前的青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司黎艾当然认出了那许久不见的少年。
“你好，”司黎艾先开了口，“0。”
“你好，”明明不过几日不见，0735却从司黎艾的目光里看出了陌生，他回：“……0。”
农场的工作铃按时敲响，教官按照农场主的要求给前来做日课的服役者队伍布置目标。牺政郊外的农场不过四大块，蔬果、麦田、牧草和小部分烟草种植，其中烟草种植区是被明令禁止服役者入内的。对于秋收末期的农场来说，除了尽快完成秋收目标，还有将秋粮烘干或晒干储蓄的工作等等，再加上前几日阴天小雨影响了工期，这周日课的内容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充实的。
司黎艾所在组的目标是收割乙区小麦并转移到相应的烘干区，妥妥的体力活。0带着大家先去收割靠近烘干区的小麦，开出一条直线转移的“小道”。司黎艾这是第一次拿起弯刀割麦，虽然0教会了他使用方法，但终究是无法跟上其他人的速度，所以被0安排去跟0做搬运小麦的工作。
风吹草叶，满目金黄。
两人安静无话，捆起小麦就往骡车上放，放到最后放不下了，两人对了个眼神，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骡车加了小型蒸汽机动装置，一人运足够，他们也默认了由放最后一捆的人运去烘干区，每人来回一次。
中间有一趟休息时间，司黎艾正好去烘干区，顺便到隔壁的仓库领了些干粮与新水袋，回来发放给同队的大家。
搞好关系，方便日后打听消息。
今日做农活日课的队伍很多，正值休息高峰期，排队领水和干粮的人已经排到门口了。司黎艾一人默默排在队伍后面，开始整理自己松散的发辫。
“听说了么，今早晚开工是因为代理舰长的专属服役来晚了。”
“专什么？专属服役？”
“他们不是都没有日课的么？”
“鬼知道，说不定是没有服侍好自家主子被丢出来了吧？”
“那我可希望他家主子多生气几次，说不定之后我们还能晚点起床了，哈哈哈哈……”
“喂，别说了，好像就是排在后面那个。”
“哎哟，这长得……挺美的嘞！”
“怪不得……”
排队的人渐渐意识到了司黎艾的存在，说话的声音没有方才那么大声了，但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清楚几句的。他们不敢说些针对性很强的话，大部分都是在好奇、猜测司黎艾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让司黎艾疑惑的点除了他们口中所说的“专属服役不应该没有公共日课”这一点之外，还有一点便是：
卞邪他还在生气？
也是，今早还差点……看光了。
司黎艾拍拍自己的脸颊，本就干燥的喉咙如同火烧。
此刻太阳已经挂起许久，温度虽不及午后，却也能让人大汗淋漓，背如火烤，与清晨的天气简直两个极端。
队伍里的两位大叔各拿一个水袋，“吨吨”两下，水袋里的水就不见了一半。剩下一个水袋，0说自己原来的水袋还没喝完，便让给了司黎艾和0。
0735接过司黎艾手上的水袋，拿在手上打量了一下。
这袋水还没有开过。
他早就注意到司黎艾的水袋没水了，许多次搬小麦的时候，司黎艾已经习惯性地摸自己的喉结，然后做出反复吞|咽的动作，应当是渴了许久了。
“那个……”0735把水袋打开递给司黎艾，“哥哥先喝吧。”
“哥、哥哥？！”坐在一旁乘凉的0听到这十分惊讶，“哇，你这小子，平时都不见你这么叫我。”
坐在隔壁树下休息的两位服役者大叔听了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0735白了一眼，一副“你配吗”的表情，然后又转过头，眨巴了下眼睛看着司黎艾。
他想道歉。司黎艾知道。
如果说司黎艾完全不生气不好奇是不可能的。0735这个家伙，自己提出要送他出外政，当日却放了鸽子，什么话也没有留下。然后过了几天，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搬运小麦的时候偶尔对上两眼，只表现出躲闪或者一脸委屈自责的样子，就是不开口。
什么毛病。司黎艾无奈，正好他确实很渴了，接过水袋也开始“吨”起来。差不多了，便递回给0735，说：“喝吧。”
意思为，暂时先原谅你了。
一袭秋风拂过脸上的汗珠，清爽宜人。
但心中的燥热，却似乎分毫不减。
少年莞尔，答：“好。”
0735的肤色本就偏白，身体一热，肤色一红，便十分明显。他接过瓶口沾有水渍的水袋，薄唇贴合在司黎艾喝过的边缘，让清凉的水缓缓润湿咽喉。
还未落胃，却已变得十分滚烫。
真甜。
傍晚刚过不久，司黎艾组的目标已经完成。一小番讨论下，他们最终选择在农场的公共食堂解决吃饭问题。
午饭可不能和晚饭相提并论。今日的菜单除了中午常规的大麦面包与奶酪之外，还有小扁豆炖汤、酒酪麦片粥和盐腌鱼——这些对于服役者来说，已经是相当丰富了。
司黎艾不太爱吃腌制食品，便切了一小块大麦面包和奶酪后，舀了一碗小扁豆炖汤，跟0735面对着另外三名同队的服役者并排坐下。
“又吃这么点儿啊？”老大哥0622几乎每个菜都要了一份，摆在面前显得十分丰富。他看着司黎艾面前那一碗汤，说：“我跟你说啊，加菜什么的别不好意思，那小扁豆炖汤可是加了肉糜的，一会儿喝完可以再去取。” 老大哥声音浑厚嗓门又大，说起关心的话来显得十分热情，惹得司黎艾都有些招架不住。
0626点点头，“这里菜式虽不如舰长大人家的丰富，但味道绝对不差，拿点其他的尝尝吧。”
0735也转过头，“听说一会儿还会特别供应水果，如果哥哥不想吃这些，一会儿我跟你去拿点水果吧。”
0855闷声吃面包，大口喝汤，用实际行动告诉司黎艾是真的很不错。
此番淳朴和谐，惹得司黎艾有些晃神。
在西元南庄园长大的他并非没有做过农活，但围着一起吃饭聊天，桌上聊得却不再是收成、交易、尾款这些东西。
有些不自在的陌生感。
他反应过来时，只轻轻应了一声。
“原来你们俩真的早认识了啊？”0855知道0735和司黎艾是一起到达牺政后，显然对“哥哥”这个礼貌的词没这么纠结了。
他一脸八卦，却又不敢太大声：“其实我还很好奇，听说你下车的时候因为打了个哈欠，然后被代理舰长大人带回去……那个了，最后被迫成为了代理舰长的专属服役，是真的吗？”
0735一脸惊恐地看向司黎艾。
这是什么版本？司黎艾被大呛了一口：“咳咳，这个都是传闻……”被那个了？？不是，我倒是想做什么，可是哪有这个胆啊……被迫的话……当时的情况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
0735撇了撇嘴，对0855说：“我都和你说了别听外面人瞎说……”
大家都十分有眼色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当初我和大哥到达的外政的时候，可被那儿的物价给吓死了，”0626一边吃着一边跟大家吐槽，“当时管得还特别严，一周就只有一天是自由活动的休沐日，不过还好，只在那边停留……半月吧？”
“差不多，”0622也回忆了起来，“我记得外政有条街叫……哎，就专门卖杂货的，每天的东西都不一样，当时一到休沐日就去那条街淘东西，后面才知道那条街大部分都是骗子，卖的东西也没几个好的。”
司黎艾看向0735，发现0735正笑着看着他。
他自是知道上面都是赝品了，只是碍于有外人，当时不好明说。
看，哥哥，还好我提醒的及时。
哎，对对对。
“这么一听，大家一开始都不是牺政的服役者？”司黎艾将面包蘸着汤吃，确实没那么难下咽了。
“是，我和大哥原来是氡仓的，表现得好，被转移到牺政了。”0626说。
“我在外政待了有一年多，转到内政的。”0855也接到。
大家都看向0735和司黎艾。
0735先说：“我原是钡熵的，也是表现好转来的。”
司黎艾笑了笑，不多说：“我真的是新来的。”
“你小子运气好，一开始就判到牺政的可没几个，”0622笑着摇了摇头，“你可小心点，别再惹怒自己主子，他现在只是安排你出门服役，万一急了，得给你送到别的地方去咯。”
“哈哈哈哈哈哈……”
桌上毫无勾心斗角，只有这个菜好不好吃，一会儿加不加菜，或是讨论这周的日课是否繁琐，是否会遇到比较好的教官，还有工资什么时候结算。
他们似乎早已接受了自己作为服役者的身份，想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若不是看到自己手臂上的晒痕逐渐严重，原本光滑的皮肤也因劳动而出现伤痕，司黎艾真有种自己在跟新认识的人在源城郊区聚餐的感觉。
内政礼拜神殿楼顶的古钟被值夜的骑士敲响，带动着各个地方的钟声环绕整个牺政。天空游荡着赤红的云雾，不一会儿又逐渐变成了暗紫色。
家仆提前点亮了家中的油灯，将今日的晚餐准备妥当后才轻轻敲响事务室的大门。
“小大人，晚钟都响了好久了。”
日课结束了么。卞邪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对外应了一声，将还没批阅完的文书放在一旁。
他本没有在事务室吃饭的习惯，只是接了代理舰长的活儿后，发现一个人去餐桌上吃既没有意义，也没有效率。家仆推车进来，先将小麦面包和奶酪放到台前，然后一一介绍今日搭配的热汤与海鲜。
“司……0今日不回来用饭？”
“是的，安娜说他今日跟同队伍的一起吃。”
今天一早，昆就收到内政骑士院的消息，需要提前准备新季的舰长巡礼，这一周恐怕都要住在骑士院了。他虽然跟卞邪提过一嘴，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喊了过去。
家里有些冷清。
卞邪没有什么胃口，叫家仆取了一小份热汤。
其他时候，像是家主或昆，甚至是安娜在场，这些家仆才敢劝小大人多吃一些。家仆们十分有经验，见小大人果决，便不敢再说什么。等小大人吃完，按例留下一杯低浓度葡萄酒准备离开。
“是了，梵朵尔，”卞邪擦着嘴，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今早让你带的话带到了吗？”
那名早上值勤的男仆转过身来，微微低头道：“带到了小大人，午后安娜传了消息，见您太忙就没有打扰。她说今年瓜果确实盛产有余，农场今晚便会给食堂添置餐后水果。”
卞邪挥挥手，让梵朵尔离开了。
等着事务室的门完全关闭，他才重新抽出午后寄来的密函：
——
关于交界区巡防长博赫丹被刺一事至今还未有明确的结果，里面所涉及的人与事较为复杂，其中很可能与黑市交易有关——您也清楚，我们与黑市的关系不容乐观，因此不宜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巡礼日过后，我会再次审问博赫丹生前指定的专属服役0，愿有新的线索。
备注，该事件与刺杀您的案件确实有所关联，另查到0与0交往甚密，同屋檐下，愿君谨慎。
诺曼·维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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