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果然是最后登场。
在众人已经认定明日才登场的玄奘，忽然登台，意外之喜拉满。
吴秀笑盈盈：“我们运气真好。”
“那是。”张川柏点头。
他也很期待，玄奘会讲什么？
然而，玄奘法师没有讲新的相声……哦，新的故事，而是讲《大唐西域记》。
玄奘回到长安后，奉皇帝敕令着书，写西域的纪实见闻录。
《大唐西域记》于贞观二十年成书，共十二卷。
外界还很少人看过这套书。
在张川柏看来，讲真实见闻，比那些老套的孝子故事、因果报应故事有趣得多！
“历选皇猷，遐观帝录，庖羲出震之初，轩辕垂衣之始……”
听众们：……嘎嘎？（鸭子表情）
他在说什么？
窥基一人表演男女对唱时，听众又哭又笑，声音不断。
玄奘法师一上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一个字。
可是，听不懂。
就算听不懂，玄奘法师的声音真好听！
人都迷迷糊糊的。
张川柏小声跟母亲说：“这是在铺垫呢，后面才是正文。”
“嗯。”吴秀微笑，“我听得懂。”
她本来就识字。
这几年空闲时间多了，见家里有书，就一卷卷展开看。
非昔日吴下阿蒙。
玄奘法师讲的是《大唐西域记》的第一卷“三十四国”，开篇是夸“我大唐”，“御极则天”、“乘时握纪”，夸皇帝的功绩“东夷入贡、西戎即叙”，说陛下“跨越前王”、“囊括先代”……
张川柏听得很认真。
玄奘教你写报告文学！
开篇几百字，都是表明立场、政治正确！
后面是三十四国的总介绍……
然后，结束了。
咦？！
“预知后事如何，请看全套《大唐西域记》。”玄奘的声音朗朗，响彻全场：“本寺可供抄录经书。”
张川柏感觉被钓鱼了。
正听得津津有味，就戛然而止，挠心挠肺想知道后事如何。
这不就得常来寺庙抄录？
抄书的同时，还得聆听佛法、上香、捐香油钱，在寺院吃顿素斋……不用半年，就是虔诚的佛教信徒。
来，还是不来？
阳谋啊！
被钓的不止张川柏一个，李善说：“玄奘法师真好，允许抄录。我们轮流来抄，可以多一套传家之宝。”
“轮流？这样好！”张川柏欣然同意。
其他人的关注点却是……
“法师怎么不多说两句？”
“不管说什么都好。”
“方才，他说三十四国，我眼前浮现了一幅图……缥缥缈缈，如临西方极乐世界。”
“这才是无上妙法！”
吴秀站起来，望着天边笑道：“玄奘法师不是故意说个开头就走，而是到时间了。孩子们，我们去看放灯。”
“是！”大孩子们轰然响应。
……
黄昏时分，天边的火烧云只剩一点点红色的尾巴，天地间笼罩着白光。
整个城都沸腾了。
所有的生灵从各个地方出来，加快脚步，急切地往某个地方赶去。
七月十五放河灯，是一种民俗，不分佛道。
和尚、道士一起，在河边开阔的地方吹着笙管笛箫，呜呜咽咽做道场。
张川柏拉着阿娘，不用特意打听地方，跟着人群走就行。
“阿娘，你看，那个人……”张川柏惊讶地看向前方。
那是一个瞎子？
吴秀看了看，笑道：“放河灯，是思念逝去的人。即便是长年不出门的人，也会去看。”
“哦……”
世界上最诗意的事，就是瘸子扶着瞎子，在桥上看万盏河灯。
暮色染透长安城，河边的石板上，亮起星星点点的荷花灯。
承载着思念的灯火，顺着波光粼粼飘飘摇摇，在暮色中连成一条光带。
张家众人手里都提着一盏荷花灯。
唐代放河灯，是荷花灯为主……张川柏记得，梦中见过后世有人放西瓜灯。
将西瓜雕成鬼面灯笼，瓜瓤掏空后内置七根灯芯，对应北斗七星。
灯影摇曳间，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唱“西瓜灯，西瓜灯，照着地来照着天”……
一时之间，他的眼前仿佛时空折叠，看到古往今来的种种场景。
逝者、现在的人、未来的人，交错出现。
其中一个提着西瓜灯的小顽童，隐约有曹夫子的模样。
“阿娘，我们明年做寒瓜灯吧！”
“可以啊！”吴秀爽快答应。
小三郎就是这样啊，得陇望蜀！
手里拿着荷花灯，就惦记其他灯了~~
佛家放河灯，是为了普渡亡灵，用灯给思念的人引路；道家是为了祭祀地官赦罪，让亡灵转世。
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人们放河灯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祈愿逝者安息、阖家平安。
再许个愿吧！
张川柏将手中栩栩如生的荷花灯轻轻推入河中，默默许愿。
他的愿望特别多，嘀嘀咕咕说了很久。
多许一些愿，万一实现了呢？
一抬头，却见河对岸，穿着一身少女襦裙的晋阳公主神情庄重，也在默默许愿。
河灯如繁星，映照在女子的脸上，如梦似幻。
一霎那间，张川柏加了一个心愿：不管晋阳公主许什么愿，都祝她如愿。
张家祖宗：我们从扬州千里迢迢来长安接你的灯，还要帮你实现这么多愿望？
还要去祝福外人？
晋阳公主姓李啊！有李家列祖列宗保佑！
微风拂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一朵朵“荷花”在水面荡漾，仿佛是逝者在回话。
不远处，佛道的笛声、箫声，又添了一份别样的诗意。
张川柏站起来，跟着自己的河灯走。
对面，晋阳公主也在随从的陪伴下，跟着河灯往前。
人们目送自己的河灯，心里想的，是思念的亲人。
有两朵荷花在拥挤中碰到一起，又飘飘摇摇往前。
河边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看到了对方。
晋阳：那是张三郎的河灯，他许了什么愿？
张川柏：是晋阳的河灯，她一定能如愿。
夜幕下，河灯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如散落人间的星辰汇入永恒的黑暗。
张川柏陶醉在灯光月色之中，河里跳跃着天空的月亮，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一切平静下来，人群才陆续散去。
张川柏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晋阳公主的仪仗。
务本坊离皇宫近，偶遇是很正常的？
张川柏上前行礼问候，寒喧时，忽然脱口而出：“我在想，那些河灯，最后都去了哪里？”
晋阳笑道：“我从小就有这个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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