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素重复了一遍：“去玩？”
孙燕冷笑起来。她说：“他跟晏家的旁人，自然说是去玩……而且跟朝歌，也是这么说的，等到了苏州，才告诉她是相看人家。朝歌是小姑娘家，且确实也到了岁数了，听见这话，只顾着害羞了，也没反对。真到了相看的时候，才觉得事儿不太对头。”
纨素听她住了口，催促道：“怎么个不对头法？”
孙燕道：“武林人家若有意结亲的，定亲前多半都要让小儿女互相见一见，相处些时日的，这点与民间风气不同。我私心里想着，这该是怕若有夫妻不合的，以后各拿兵刃，再闹出点儿什么大事儿来……但这个做法，我倒觉得比寻常民间，盲婚哑嫁的风气为佳。朝歌跟我说过，当时她也是且羞且喜，前一天得了要相看人家的消息，晚上猜度着自己未来夫君该是个什么品貌，也是一夜辗转反侧，都没睡好。”
纨素叹一口气，道：“若只说容貌，南平郡王的长相倒是颇为市井之中所称道的。但年岁比朝歌姑娘，都大了将近一轮（十二年）了。他虽说还没娶正妃，谁知道后院是个什么情况？何况，晏家虽有家业，却并没有个官身。若南平郡王愿接她为正妃，还要正经相看一番，只怕所图不小。”
孙燕嗤笑一声，道：“是啊，咱们局外人一眼就看出来的事儿，晏家大爷难道眼盲心聋，全没点儿防备？朝歌说，那一日，她虽然也见着了南平郡王，但那人只露了一面，上下打量了她半天，一句话没说，就又出去了。然后就来了两个嬷嬷，先翻起袖子来看她的手，又掀起裙子来，看她的脚。到后来，还要翻眼睑，看有没有砂眼。她待要挣脱开，她爹却在外间出言恫吓，不许她有半点反对的意思。”
纨素叹道：“这哪是相看妻子？看手看脚，看身上皮肤，这是买妾的法子。还翻人眼睑，更简直是买马买驴了。但这事儿说来却有些蹊跷。”
孙燕问道：“哪里蹊跷？……我也不瞒齐姑娘你，我小时候，鸨母买我们这些女孩子，就是这么看的。看手看脚，看看肉皮。横竖他南平郡王是天潢贵胄，晏家不过是江湖人！他想要怎么瞧别人家的姑娘，就怎么瞧别家的姑娘。姑娘若不愿意叫他这么瞧呢，撂开手便是，有的是人愿拿女儿巴结！没了张屠户，不吃带毛猪，难道晏家若不许婚，他真能娶不着媳妇不成？”
纨素却摇了摇头，解释道：“孙姐姐，你别着急，听我说一句。南平郡王……其实很难算什么天潢贵胄。你想想，他手上能有什么实权？他母亲镇南大长公主，倒是有权势，但是公主毕竟不是亲王……他作为儿子，实际上是不能继承母亲的位置的。不然朝廷为什么封他做南平郡王，而不肯让他做镇南王世子？他可都二十八的人了。他又为何没娶王妃？京里的高官显贵人家，有哪个给他说过亲吗？”
孙燕毕竟也是洛京的名利场沉浮惯了的，一听这话，也冷静下来，思忖着道：“这么说来，这南平郡王也不过是个纨绔了？但是……大长公主毕竟只有他一个儿子。大长公主的毕生事业，以后也确实只能交到他手里。只看能不能让朝廷同意罢了。”
纨素点点头，道：“孙姐姐，我现在说的话，你也别跟晏家人或周大哥说，好不好？”
孙燕点头应了。纨素便道：“大长公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靠正常的宗法继承制度，是注定传不下去的。她不管是只想守住家业，代代传承，还是想……更进一步，所需要的只怕都正是晏家。孙姐姐，你别忘了，晏家掌握着铸甲的技术和朝廷的许可。若是任何另外一家，私造、私藏甲胄，这就算是谋反了……而晏家却可以光明正大地造。孙姐姐，你相信大长公主只有两千四百名私兵吗？”
孙燕悚然一惊，瞪着纨素。纨素低声继续道：“所以，对大长公主来说，她这个儿子若能娶晏家的女儿做正妃，是并不会亏本的。我相信，晏家大爷也是冲着这个郡王正妃的位置去的。你想想，其实以晏家的身份，朝歌小姐若匹配了南平郡王，对镇南大长公主来说，其实正合适……晏家不算什么高门，南平郡王娶一民间姑娘，对不知内情的文官来说，并不值得在意，甚至可以引为笑谈。但是对朝廷来说，这又是有力的威慑，因为晏家一年能造多少兵甲，兵部的老爷们真是再清楚都没有了……况且，不管是晏家，还是镇南大长公主，如今都已成了气候。难道朝廷敢借这个由头，挑起些事端来，索性把他们逼反了？”
孙燕的脸色越来越冷，终于道：“那我就不懂了。既然是大长公主需要晏家这个亲家，那南平郡王那样折辱朝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朝歌那天回了客栈，就一直哭……她跟我说，她当时想着爹爹素来疼她，哭闹几句，爹爹一定妥协。结果父女俩吵到后半夜，她爹爹也没松口，还搬出她娘来，要她屈服。所以，等她爹睡了，她就从爹爹放在外间的包袱里随便摸了张银票，带着双剑，连夜跑了。她在客栈院子的柴房里呆到天亮，趁着人还都没醒，一早就去银号换了现银出来。但真拿到了银子，她又觉得茫茫天地，她竟无处可去。朝歌跟我说，她当时想起来，小时候她听说过过邻家有个守了望门寡的姐姐，后来被家里送到苏州城外的蟠香寺出家，带发修行。她就想着，兴许可以去投奔。结果到了地方，寺里的女尼却说，那人几年前就已殁了。她见寺边有个小旅舍，就暂且住下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二天就被她爹爹发现，追了回去。”孙燕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给自己添了杯茶，缓缓啜饮着。
纨素见她不说话了，轻轻叹息一声，道：“南平郡王是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就算他不愿婚姻被母亲当做利益交换的筹码，也不该折辱晏家……但你刚才说到，不知道朝歌姑娘是怎么被发现的，这事儿我倒知道。”便把奚笪说的故事跟孙燕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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