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天花板是惨白的,像一张被雨水泡过的纸。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冷得刺骨。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是某种倒计时,提醒我还活着。
“你醒了。”护士掀开帘子,声音轻得像踩在雪地上的猫,“已经昏迷三天了。”
车祸?我努力回想,记忆却像被撕碎的旧照片,散落在黑暗里。只记得那晚雨很大,路灯在积水里扭曲成鬼影,23路公交车缓缓驶来,车灯昏黄,像一双疲惫的眼睛。我上了车,坐在最后一排。然后……然后是什么?
新闻正在病房角落的小电视上播放。女主播面无表情地念着:“今日清晨,一名男子在城西废弃桥边自首,自称是三年前‘23路公交事故’的肇事司机。据其供述,当年为躲避酒驾车辆,紧急转向导致公交车坠河,造成十二人遇难,其中包括两名儿童。该男子表示愿接受法律审判。”
我的手指猛地攥紧床单。
三年前……那场事故……我记得。那时我还是个记者,追查过这起案件。警方最终以“证据不足”结案,司机身份成谜,家属哭嚎无门。而我,在调查过程中,曾收到过匿名恐吓信,信纸泛黄,字迹歪斜:“别碰23路,它不属于活人。”
我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未读短信跳了出来:
“谢谢你,让我学会了原谅。”
陌生号码,没有署名。
我盯着那行字,寒意从脊背爬上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像是有人在死后,隔着阴阳的缝隙,轻轻推了我一把。
我没有回。
窗外,天刚蒙蒙亮。灰蓝色的天空下,城市像一具尚未苏醒的尸体。远处高楼的轮廓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融化。就在这死寂中,一辆公交车缓缓驶入视野。
是23路。
我的心跳骤然停滞。
那辆车老旧得不像这个时代的存在。车身斑驳,漆皮剥落处露出铁锈,车窗玻璃裂了一道斜纹,像谁脸上未愈的伤疤。更诡异的是,它行驶的方式——没有引擎声,没有轮胎碾过路面的摩擦,它就像滑行在另一层空间里,悄无声息。
车门打开,又关上。车内灯光昏黄,乘客们安静地坐着。他们的脸……很平静,甚至带着笑意。可那笑太完美了,像是被精心描画上去的,嘴角弧度一致,眼神空洞却满足。
我认出了其中一人。
穿红裙子的女人,三年前的遇难者之一。她曾在遗照上闭着眼,如今却睁着,望着窗外,嘴角微扬。
还有那个戴眼镜的男学生,报纸上登过他的毕业照。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书页翻动,却没有风。
他们……都死了。
可他们现在正坐着23路,驶向某个我无法理解的地方。
我猛地坐起身,牵动输液管,针头刺得手背生疼。我想喊,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护士不在,走廊静得可怕。只有那辆23路,缓缓驶过医院门口的站台,像一道幽魂划过人间。
车尾经过的一瞬,我看见驾驶座上的人。
是他。
那个自首的男人。
他转过头,隔着玻璃与我对视。
他的脸腐烂了一半,左眼塌陷,右眼却清明如初。嘴唇开合,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我走了。”
车便消失了。不是转弯,不是远去,而是像信号不良的影像,一格一格地褪色、崩解,最终融入晨雾。
我瘫回床上,冷汗浸透病号服。
手机震动了一下。
又是哪条号码。
“你看见他们了吗?”
我死死盯着屏幕,指尖发抖。
这不是巧合。
三年前,我执着于揭开真相,走访幸存者家属,翻阅残卷档案。我在一篇未发表的报道草稿中写道:“23路不是意外,是献祭。”因为所有遇难者,生前都曾伤害过一个叫陈默的男人——那个后来成为司机的清洁工。
他妻子因被乘客辱骂抑郁自杀,儿子在学校被霸凌致残。没人帮他,包括那些坐在车上的人。而那天夜里,他开着23路,载着他们的灵魂,驶向深渊。
我曾以为自己在追查一场事故。
其实,我在唤醒一场复仇。
可最后,我写下了另一篇文章——《宽恕的力量》。我劝家属放下仇恨,说冤冤相报只会让亡者不得安宁。我甚至去监狱探望过一个被误认为司机的男人,握着他的手说:“我们都该学会原谅。”
原来,真正的司机一直活着。
他躲藏了三年,在暗处看着我奔走,看着我呼吁宽恕,看着我一次次站在道德的高地上,说着他听不懂的“慈悲”。
直到昨晚。
我出院回家的路上,再次遇见23路。它停在站台,门开了一条缝。我鬼使神差地上了车。
车内空无一人。
驾驶座上,陈默回头对我说:“你来了。”
我没逃。
他开车,驶向废弃桥。雨又开始下,和三年前一样。
“你知道为什么选你吗?”他问。
我摇头。
“因为你写了那篇文章。”他说,“你说,原谅能让人解脱。可我等了三年,没人原谅我。直到你写下那些字——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也许我不必再拖着他们沉沦。”
桥到了。
他停车,熄火。
“我要去自首。”他说,“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我终于不想恨了。”
我问他:“那你呢?那些人呢?”
他笑了,第一次笑得像个活人。
“他们早就放下了。真正困在那天的,只有我。”
我醒来时,已在医院。
所以,那晚是梦?还是真实?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当那条短信出现时,一切都有了答案。
“谢谢你,让我学会了原谅。”
不是我原谅了谁。
是他在原谅我——原谅我用文字,给了他一条走出地狱的路。
窗外,天已大亮。
晨光洒在街道上,23路再次驶过。这次车上空无一人,车窗映出朝阳,像一面洗净的镜子。
我拔掉针头,慢慢下床。
护士进来时,我正站在窗前。
“你要去哪儿?”她问。
我回头,笑了笑:“去站台。”
她皱眉:“你还在恢复期,不能乱走。”
“没关系。”我说,“我只是想送一个人最后一程。”
她不懂。
但我知道。
今天清晨,23路将最后一次运行。
之后,线路取消,车辆报废。
而陈默,将在法庭上低头认罪,接受审判。
可真正的审判,早已结束。
在那个雨夜,在桥边,在他决定放手的瞬间。
我走出医院,脚步虚浮却坚定。
街角站台,已有几个人在等车。他们低头看手机,打哈欠,揉眼睛——活人的模样。
远处,23路缓缓驶来。
车灯亮着,像一双温柔的眼睛。
车门打开。
我踏上台阶。
车内干净整洁,座椅崭新,没有血迹,没有阴冷。广播响起:“下一站,终点站。”
我坐下,望向窗外。
晨光中,城市的轮廓渐渐清晰。
这一次,没有人微笑。
因为他们终于,真正地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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