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
我按照安子轩发来的指示，朝着教职员工专用的玄关走去，离学生专用玄关的方向相反。
“……嗯，感谢你。”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全速奔跑吧。
我看到安子轩，头发乱作一团，浑身是汗，旁边的吴小晓则流得更多。
“原来她跑到这里了。话说，安子轩，你怎么知道吴小晓会来这儿啊？”
“因为她从以前就时不时会偷偷从这个玄关放学回家。这里离便利店很近，每当她想去便利店时，都会瞒着老师从这条路溜出去。”
“……竟然还有这种事。”
“我想，在被追的时候逃回家，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所以我猜她可能在这里等你离开，然后再一个人回家。”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青梅竹马。”
十年的友谊果然不是盖的。
我根本不知道吴小晓还有这种习惯，即便知道，我也不一定能及时察觉她在这种情况下会走这条路。
对于他们之间深厚的情谊，我内心不禁感到佩服。
“还有……难怪你玩赛车游戏那么厉害。”
“这没什么关系吧。”
安子轩说完，微微一笑。然后，他转向一旁低着头、一脸痛苦的吴小晓。
“……喂，让秦书彦做到这种地步，不是很难得的事情吗？”
吴小晓紧咬着唇，不发一语。
“我猜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也知道你从不是那种轻易就会漠视别人的人。可是，正是因为这样——”
安子轩与吴小晓四目相对。
然后，他温柔地对她微微一笑。
“——你才更应该回应那家伙的心意吧？”
＊
——社团的空间狭小，弥漫着尘土的气息，充满了闷热感。
虽然教室都有空调，但社团大楼却没有。
尽管我打开了那台充满陈旧感的老式电风扇，但那微风似乎只是在加重闷热。
书架上摆满了随时可能掉落的书和杂志，柜子上有一个苏联还存在时候的地球仪，和贴有小黄人贴纸的收录机。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林春可和吴小晓这三个人。
冷静想想，除了我们和老师以外，这或许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到这里。
虽然我问安子轩要不要一起来，但他只是留下一句“算了，之后告诉我结果吧”，就和谢思雨同学一起先回家了。
“……抱歉，我对你做了相当粗鲁的事情。”
在旧式椅子上坐下后，我首先向吴小晓道歉。
“两个男生追着你，应该吓到你了吧……可是，我想和你们重修旧好。能和春可她们、李怀寒，还有你混在一起的日子……让我感到非常开心。”
我侧眼一看——林春可静静注视着吴小晓，似乎在设法读懂她心中的想法。
“所以，我讨厌这种大家渐行渐远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继续像以前那样四个人混在一起……就算这个愿望无法实现，我也想知道事情变成这样的理由。如果有我能做的，我也想出一份力量。”
听到这句话，吴小晓低着头，依然不发一言，忽视了自己凌乱的头发和因汗水紧贴身躯的制服。
不过，我还是这样向她恳求。
“所以，拜托你……告诉我们吧。不管是你现在的想法，还是过去的想法，我都想知道。如果连这都不肯答应……我就会乖乖放弃。”
的确——我有我的愿望。
可是，吴小晓或许也一样。
或许正是因为她也有自己的愿望，所以才和我们保持距离。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能否定她的感受。
我们也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所以，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诉说我的心意。
“小晓，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们吧。”
吴小晓低头看着桌子，沉默不语。
外面的风把树吹得摇曳，云霞也快速向东方飘去。
然后——在长时间的沉默后……
“……我想回应那些期望。”
——吴小晓突然小声地说。
“我想要回应大家的期望。”
“……期望？”
这意想不到的话让我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吴小晓缩起娇小的身躯，用嘶哑的声音继续道。
“李怀寒说……他喜欢我。他明明是个好人，又很受女生欢迎，却喜欢上我……而且，大家都劝我和他交往。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建议，而是真心为我考虑才这么说……”
“……嗯。”
我确实是认真思考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之所以推荐李怀寒给吴小晓，是因为我相信这会让他们俩都幸福，所以才会全力以赴去做。
“所以……可以的话，我想要回应大家的期待。老实说……我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不过，我也理解大家所说的话。如果我处在你们的位置，或许也会努力撮合……”
“那倒没错。”
吴小晓在这样的状态下依旧能清楚掌握自己，让我想笑。
当她得知我喜欢林冬默时，也积极帮我追求。另外，几乎所有的撮合都是她在背后推动的。
所以，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处于相反的角色。
“可是……起初我完全无法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和李怀寒交往……”
吴小晓低下头，湿漉漉的头发遮住脸颊。
“一开始，我总觉得很尴尬……不敢直视他，光是待在他身边就会心跳加速，只能不断逃跑……后来，对于他喜欢我这件事，我始终无法真实地感受到……”
“……嗯。”
“可是，因为大家的帮助，这些问题都被解决了……一起玩游戏后，我能像以前一样和他说话。你让我听到他的心意，我也逐渐感受到他对我的感情……”
“……是啊。”
对此，我感到无比自豪。
在走到这一步之前，吴小晓和李怀寒之间确实存在着多个阻碍。
为了跨越那些障碍，我尽力帮助他们，而我也应该说我真的成功了。
“对此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有机会能够报答你，我会非常愿意。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彻底懂得。”
然而——吴小晓的脸色显得痛苦。
她的声音再次颤抖——
“但我……并没有……喜欢上那家伙……”
——泪水大颗大颗地从她眼眶中流下。
“而且……未来也不可能会喜欢上他！”
“吴、吴小晓……”
在此之前，我见过吴小晓哭过不少次。
然而——这次与以往不同。
过去，她都是为了别人而流泪。
而现在，吴小晓却是因为对自己感到失望、愤怒与悲伤而流泪——
一旁的林春可，似乎如同自己的告白被拒绝一般，一脸难过地紧咬着唇。
“这、这让我很难受……仅仅因为我无法喜欢上他就辜负了大家的好意与努力……而且还没能回应那种好人的心意……这让我感到自己很差劲。我没有资格再去面对大家……我……”
吴小晓深深吸气，言语中充满了魔咒般的自责。
仿佛故意要伤害自己，她继续说下去。
“我……讨厌无法回应大家期望的自己……”
“你……你不要说这种话……”
一直保持沉默的林春可，忍不住出声。
“你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讨厌自己……！”
听闻此言，吴小晓的表情微微一愣。
这一刻，我内心深处轰然作响，罪恶感涌上心头。
意识到我之前所作所为所产生的意义，让我双手开始颤抖。
“……抱歉。”
“……咦？”
“我明白了，小晓……没想到你有这样的想法……真的很抱歉。”
“……为、为什么？”
吴小晓歪着头，一脸困惑。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因为——”
我说着，无法遏制内心的懊悔与难堪。
“因为是我们逼你和李怀寒交往的吧？没想到竟然逼到你这个地步……”
我并不想和吴小晓与李怀寒变得疏远。
我们四人的关系受到了破坏，让我非常遗憾。
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都是因为吴小晓一直以来在回应我的期望。
都因为吴小晓一直扮演我们所期望的她，那个开朗乐天的“吴小晓”。
——我曾经说过不想伪装自己这种话。
自行扮演角色，却又因心情改变而放弃。
但实际上——我是否是因为别人所扮演的“角色”而得到了救赎呢？
这样的自私行为，甚至让我感到窒息。
无法辩驳的羞愧感让我全身发烫。
然而——
“……你错了。”
吴小晓静静回应我，微微一笑。
“我是发自内心，才想回应大家的期望。并不是因为你。”
“……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问出口。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想法吧？伪装自己，不愿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谁也无法得到幸福啊？”
自从我接触到林冬默与林春可以来，我体会到了这一点。
不再习惯于伪装自己的我，逐渐显露出真实的一面。
林春可同样决定不再掩饰自己。
不仅如此，安子轩也教会了我这一点。
当人处于困境时，唯有“内心的愿望”才能打破僵局。
正因如此，我才能够再次和吴小晓说话。
所以，最重要的就是遵循自己的想法。
不去伪装自己，不是吗？
“……确实非常重要。”
吴小晓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自己的心意确实重要。所以，我最后……还是选择了拒绝李怀寒。”
“我就说吧……”
“但是……”
她话音未落，终于看向我——
“大家所看到的我，也是我真正的自己。”
这一句话令我瞬间无言。
一种电流自脊椎蔓延，使我动弹不得。
“确实，我眼中的我也很重要……然而，我……喜欢你们所看到的我，以及你们所发现的我。虽然我不仅软弱，还有许多缺点，但你们却找到了我的优点……我能成长为今天的我，肯定……是因为大家的帮助，我希望能珍惜这份大家眼中的我。所以——”
吴小晓脸颊微微颤动。
她心痛地笑着，朝我说道：
“这个无法回应大家期望的我……我真的无法喜欢上。”
吴小晓如此断言。
社团内的声音仿佛顿时静止。
校舍某处传来了某人的笑声，还有老师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然后——
“……真厉害。”
我回过神来时，这句话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小晓，你真厉害。”
吴小晓似乎不解我的话，眉头微微皱起，静静注视着我。
但这是我毫无保留的真心话。
对她的想法——此刻令我感动。
那种贯穿背脊的感觉，几乎让我难以释怀。
“我完全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想法。连别人眼中的自己都能喜欢，真不错啊。”
对我来说，或许契机确实糟糕。
我讨厌扮演角色的事情。
即使如此，我还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伪装自己，并且成功地过关。
所以，我才无法做到喜欢扮演角色的自己。
然而——吴小晓却能够珍惜在此过程中诞生的自己。
她自然而然地尊重这样的“自己”。
“所以……我觉得这很了不起。我真心认为你值得被喜欢。”
“……真佩服你。”
我仔细一看，原来一旁的林春可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吴小晓。
或许她和我有着同样的震撼，感受到吴小晓的勇气与坚强。
“所以——”
我想回归正题。
“嗯，小晓……我希望尊重这样的你。如果你现在觉得自己背叛了大家，不想见到任何人……我不会阻止你。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听到我这样说，吴小晓的脸上再度皱紧。
她紧咬着唇，眉头深锁，眼眶再次开始蓄满泪水。
“我依然想与你并肩，面对那想要回应众人期望的自己。即便我这样的愿望……也算是你口中的‘大家所期望的我’吧？”
对于这个问题，吴小晓低头思考。
“……歪理。”
接着，她短促地回答，抬起头来。
“你的疑问完全是曲解我说的话的歪理……”
“这确实是……不过，我是真诚的。”
“……真有你的风格。”
说完，吴小晓微微一笑。
她背起书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后，她深深吐了口气——
“……我会努力尝试的。”
她微睁双眼，对我们宣言。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为了能够再次像以前那样和大家在一起，我会努力去做的。”
“……小晓……”
“虽然刚开始可能不会顺利……但如果你能像之前那样帮助我，我会很开心。”
“……我明白了。”
我对吴小晓深深地点头。
“今后安子轩也会出手帮忙吧，一切肯定都会顺利的。”
“……谢谢你。”
说完，吴小晓对我和林春可轻轻挥手。
“那——明天见。”
吴小晓带着笑容离开社团办公室。
“书彦——谢谢你。”
吴小晓心里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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