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子直愣愣地盯着萧岚看了一分钟后，忽然像想通了什么似的转身：
“各位，要不我们去县里请个厨师来村里办席吧！”
能想出这个方法，属实是让步了。
县里只有饭店有大厨，请他们过来做的也是饭店里那些菜品，只是把吃席场地从饭店换到了家里。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妥协。
果然，当有人提出把屋顶拆掉，其他人就会同意开窗了。
而让萧岚掌厨这个选项，对他们来说赫然就是最离谱的“拆掉屋顶”。
屋子里其他人纷纷应和，全票通过了这个提议。
只可惜，小儿子一声冷笑，打破了大家的幻想：“你们以为县里的大厨是想请就能请的吗？”
“临近过年，不说各个饭店年夜饭的订单都排满了，就说红白事，也是都过年这段时间最密集。
要不是我认识人有点关系，我们连白事的席都订不上。”
大家又都沉默了。
小儿子说得难听，但是实情。
他们父亲看不上的大厨，在外面档期满得排都排不开。
城里的厨师就更加别想了，城里有钱人更多，更愿意去饭店吃年夜饭，那里的大厨更是分身乏术。
难道，现在只剩一个选项了？
众人又将目光投到萧岚的身上。
看着他飞扬的黄毛，桀骜的刘海，不羁的唇钉，和沉浸在艺术里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穿搭，大家忽然统一了口径。
他们纷纷转过来劝大儿子：“要不就去县里的酒店办席吧，别瞎折腾了。”
“是啊是啊，老雷在天之灵，也会体谅咱们的难处的。”
“以前就是家家户户都去县里办席，老雷走了以后，估计再也没人在村里办了，咱们就顺应形势吧，时代变了。”
其实大儿子已经有些动摇了，可当他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不知道被触动了内心哪个点，他忽然斩钉截铁地说：
“不，就在村里办，就这么定了！”
众人讶异。
怎么说来说去又绕回原地了？
大儿子这次用坚定的目光看向萧岚，说道：“小伙子，你一定能把我爸的席面办好的吧？你是安叔推荐的人，我信得过安叔，也信得过你。”
萧岚在内心挣扎了一会儿之后，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
本来萧岚只是想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低调过年，没打算大出风头、暴露厨艺，可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只能站出来挑大梁了。
毕竟老头都开口求他了，他能不答应吗？
逝者是老头的好友，嘴上说得再豁达，心里肯定不好受。
眼瞅着大儿子就要拍板定下黄毛了，一屋子亲戚都急了。
他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都想反对，但都不好意思站出来。
父亲走了，家中拿主意的就是长兄，现在大儿子这么坚决，其他人只是亲戚，哪好得强硬干涉。
也就小儿子敢大声抗议：“不是吧哥，你真就定他了？我不说别的，就说他年纪，他这么年轻，能有什么经验？他靠谱吗？”
说着小儿子又转向安老头：“安叔，我哥不好意思拒绝你好意，但我这人性子直，我直说了，我不放心！
这位看起来跟我年纪差不多大，为啥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到底什么来头，您说一说，看能不能说服大家！”
安老头藏着一肚子萧岚当便衣摆摊时的光辉事迹，每一件说出来都能折服所有人，但是他不能说。
灵机一动他表示：“让我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叫萧山风，在城里上学，是厨师专业的优秀毕业生！
今年他在实习期间跟着师傅跑遍全国各地，操办了一年的白席，所有地方特色菜他都会做，经验非常丰富！”
众人闻言，看向萧岚的目光一下变得又疑惑又尊敬。
如果安老头说的是真的，那萧岚确实比在场所有人都有经验了，至少人家专业对口。
可是，城里的厨师专业，还教学生怎么办农村大席吗？
这未免也太接地气，甚至接地府了吧。
萧岚还能怎么办呢，只能保持微笑，硬着头皮点头。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咦？山风怎么是学厨师专业的？他不是学美容美发吗？”
扭头一看，身后来人是老庄，带着他儿子庄二。
村里人向来消息灵通，这个时间点，老雷过世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跟他关系好的村民都陆陆续续上门来慰问。
老庄作为村头开小卖部的，卖着油盐酱醋、饮品烟酒，平日里少不了跟老雷这个厨子打交道，当然关系好。
好巧不巧，他们父子一来，就撞上了安老头的撒谎现场。
萧岚尴尬到以手扶额，看安老头怎么圆谎。
安老头急中生智，解释道：“呃……山风他厨理双修，同时攻读厨师烹饪和美容理发双专业！拥有厨学和理学双学位！”
这谎圆得不是很有水平，但忽悠一帮没上过职校的农村中老年人还是足够了。
他们听了甚至连连点头：“现在职校培养人才这么全面啊！将来让我家那小子也去读个职校，学双专业！”
在场只有大儿子这个真正的读书人听得嘴角直抽抽。
学位门类拢共13个，他就没听说过厨学学位，而且理学的理也不是理发的理。
但是出于对安老头的了解和信任，他愣是没拆穿。
他只是站出来，一锤定音：“那就说定了，大席就在村里办，由山风来当主厨，我们几个当帮厨。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互相帮衬一下，总能解决的。”
“这场白宴要是办好了，那是大家的功劳，要是一不留神搞砸了闹笑话，那全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是我一意孤行。希望大家能放手干，不要有顾虑。”
“我知道，临近春节大家都比较忙，能够抽出时间搭把手，都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我在这里谢过各位了。”
说完他深深一鞠躬，无比真诚，让一向叛逆、爱唱反调的小儿子都不忍心再说什么。
其实他知道他哥为什么最终下定决心。
时代确实变了，父亲走了以后，估计这个村，包括附近几个村，今后鲜少有人在村里办红白事了。
那些热热闹闹集体办席的记忆，随着老一辈的离去，终将像人际关系一样日渐淡化疏离。
既然留不住，那就在送别的时候多用心。
这一场宴席，不止是对父亲的告别，更是一曲旧时代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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