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热情地一把把人拉了进来。
“我刚还在跟奶奶说，多亏了妹妹，这些画才能顺利拿回来，你就来了。”
涂窈下意识地去看林樾。
他说完这句话就回了头，站在几个画架前，拿起了一块干布，一点一点擦拭着。
林景笑道：“妹妹，你陪奶奶，我跟林樾先干活。”
这些年这些画有的被好好收藏着，但有的被束之高阁，灰扑扑的，得尽快处理干净。
涂窈点了点头，走过去：“……奶奶，我来啦！”
今天的病房人不多，格外安静，林奶奶今天精神了很多，她正在看最边上的一幅日出。
这幅画用一方锦木盒装着，竖在画架上。
即便装裱得再好，纸张边缘也微微泛黄，能明显看出岁月的痕迹。
对比其他画，画工还稍显稚嫩，但用色大胆绚丽，满目的红。
涂窈就喜欢这样的，凑过去问：“奶奶，你什么时候画的啊，真好看。”
林奶奶笑了，轻声说：“这是我二十岁时画的，我爱人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专门去镇上给我买的颜料。”
“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这是我给他画的第一幅画。”
涂窈点点头：“那这幅呢？”
她指着第二幅，画上是比前一幅更绚丽的色彩，大片大片的颜色的交杂，扑面而来的热烈。
林奶奶依旧笑着：“这幅啊……”
“他在第三年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我总也忘不了他。”
“有一天睡不着，就画了这幅画。”
涂窈愣了。
老人笑道：“是觉得奇怪吗？”
明明听起来是伤心的事情，却用了这样鲜艳的颜色。
涂窈沉默了两秒，摇摇头：“……有想念的人是高兴的事情。”
对面，林樾擦拭画架的手微微一顿。
林奶奶轻轻地笑出了声，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女孩的耳朵。
“是这样，这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她接着讲述接下来的八幅画，每一幅背后都有一段故事。
最后一幅最简单，是一丛一丛新生的野花，稚嫩，灿烂。
看到这里，涂窈忽然一怔。
林奶奶却笑得更开心了，“这幅画，是小樾刚来家里的时候画的。”
“……奶奶，我出去一趟。”
林樾忽然出声，指了指外面：“我叫了车，一会儿把画送回家里。”
老人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走出病房，林樾沉沉地松了口气，靠在墙边，果然，听着病房里的女孩轻声问：
“……奶奶，那您是怎么遇到他的？”
林奶奶仿佛一瞬间陷入了回忆，“他是从一个人贩子手里逃走的。”
涂窈忍不住攥紧了手心：“……他有说是怎么被拐走的吗？”
老人沉默着，半晌，蹙着眉摇了摇头。
记忆忽然地回溯到了那年。
小小的孩子不到七岁，沉着脸像个小大人，对她说：“奶奶，你能不能养我一下，我回不去了，我被我的妹妹卖掉了。”
林奶奶听不太明白，当他是童言无忌，耐着心问：“妹妹为什么要卖你？”
小林樾摇了摇头，冷静道：“我不知道，可能她也被魔鬼卖掉了。”
林奶奶更疑惑了：“是什么魔鬼？”
林樾：“我还小，我不知道，也有可能不是魔鬼，我想不了很多，但我回不去了，我很难过，也不想回去了。”
……
林奶奶淡淡笑着，只说：“小樾的世界很小，给自己的空间也小，给自己设限的框架也就这么点大。”
涂窈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幅代表新生的画。
而他遇上的是这样一位温厚的老人，注定会用丰富深厚的人生经验感染着引导着他，也会用最质朴的爱意包容着善待着他。
会填满他被伤害后留下来的空缺，填满了，就很难再重新打开了。
这已经是他崭新的人生。
“……奶奶。”
涂窈抱住她的胳膊，小声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奶奶。”
让她更理解，更释怀了林樾为什么会选择放下……
老人却忽然地有些恍惚，摇了摇头。
“可我这些年对他们不好。”
这些年，林丘平一次又一次地偷走画，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孩子为了抢回那些画，被打得遍体鳞伤。
最开始的纵容，之后的无能为力。
都是她的过错。
听到这里，正在擦拭画架的林景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病房外，林樾眼神也微微闪烁着。
涂窈沉默了一会儿。
“我听导演叔叔说起过，林景平时在倒卖山货。”
“奶奶，他们平时卖那些山货是不是很辛苦。”
老人瞳孔微缩，不等她回答，涂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很辛苦的，我知道，我也卖过东西，需要背着背篓走很远的路，普通人做买卖一开始是很不容易的。”
“因为没有固定的运输线，也很难找到稳定的销路。”
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了顿，仰起头，轻声道：“但是我听林景说起过，林丘平开的是家运输公司，是吗？”
话音一落，病房内外陷入一片寂静。
“砰”的一声，林景忽然手一滑，失手把一个画架推翻，反应过来，他连忙手忙脚乱地扶起来。
“……不小心不小心！”
声音里掩不住的哽咽。
林奶奶也几乎瞬间红了眼眶，缓缓地坐回病床。
涂窈当没看到，继续道：“您生病了，没办法做很多事，没办法思虑周全，这不全是您的错。”
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可也是万般无奈之下唯一的办法。
涂窈说完长舒一口气，站起来蹦了蹦：“好啦！奶奶，我要回去了！”
她笑嘻嘻地嘱咐：“您要好好休息哦。”
走出病房，涂窈吓了一大跳。
林樾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墙边，正沉默地垂下眼看她，眼眶也泛着一点转瞬即逝的红润，
涂窈咧开嘴，洒脱地挥了挥手：“我走啦！”
林景忽然追了出来：“……那个，妹妹，你明天还来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涂窈一愣，刚想点头，瞥到林樾，犹豫了一下，反问：
“……我明天能来吗？”
微沉的声音立刻传来：“明天不行。”
涂窈眨了眨眼，不意外……
她掩去眼底的一点失落，立刻笑嘻嘻地点头：“好吧好吧，那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要跑。
“等等！”
涂窈瞬间回头，圆溜溜的眼睛疑惑地望着他：“怎么啦怎么啦？”
林樾抿了抿唇，像是解释：“明天我跟林景要去市场卖货。”
林景也想起来了：“是啊，差点忘了，我那批五味子晒得差不多了。”
涂窈恍然大悟，适时严肃地“哦”了一声，“这样啊，那确实是不行！”
挣钱很重要！
涂窈想了想，嘱咐道：“路上小心，一切顺利！”
说完又转头就走。
可下一秒。
“你要一起去吗？”
涂窈一愣，缓缓转过头，对上他依旧黑沉的眼眸，眨了眨眼：“……啊？”
林樾沉着声道：“明天早上七点。”
……
涂窈呆呆地走出病房，忍不住敲了敲脑门。
“……小爹，我刚刚有听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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