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行夜宿，经过了三天，明天白天就可以到金州府了。
月光如练，清泠泠地洒满客栈小小的庭院。明天就能进金州府城了，赶了一天的路，我本已有些疲乏，但临睡前想看看小八房间的灯熄了没，却发现他独自一人，抱着膝盖坐在廊下的石阶上，望着天上的满月出神。单薄的背影在清辉下显得格外孤寂，仿佛承载着整个夜空的重量。
“小八？”我轻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夜深了，怎么还不去睡？明天还要赶路呢。”
他像是被惊醒，身体微微一颤，转过头来。月光照亮了他蒙着纱巾的脸，只露出一双映着月华的碧绿眼眸，那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迷茫，有挣扎，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眷恋。
“祁姐姐，”他声音有些飘忽，“我……我就是想到明天就能见到亲人了，心里……有点乱，睡不着。”
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纯粹的喜悦，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即将奔赴刑场般的决绝。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没点破。
没等我再开口询问，他却忽然先问起了我：“祁姐姐……你和千叶哥哥，是怎么认识的？是……从小就订了亲吗？”
话题转得有些突然，但提到千叶，我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泛起暖意，脸上也带了笑：“不是的。我和千叶啊，不是一开始就认识的。”
我望着月亮，思绪飘回冰水镇那段忙碌却充满希望的日子，“我从青州回来以后，不是支了个馄饨摊吗？后来生意慢慢好起来，才盘了个小店面。千叶那时候，常常来给他的母亲买吃食。他母亲身体不太好，胃口也差，他就变着法子买些软和好消化的点心馄饨回去……”
回忆让我的声音也温柔起来：“他每次来，都安安静静的，很有礼貌，说话也轻声细语。时间久了，就熟悉了。后来啊，他母亲病好了些，他也常常来店里帮忙，收拾收拾桌子，算算小账……再后来，就水到渠成啦。”我笑了笑，没有细说那些心动和默契的瞬间，但相信小八能懂那份自然而然的情感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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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静静地听着，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祁起语气里的温柔和满足，像细密的针，扎在他心上。
馄饨摊……小店……买吃食……
这些平凡到尘埃里的日常，构成了祁起和千叶相识相知的全部。没有惊天动地，没有门当户对，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和心意相通。
这三天……这偷来的、只有他和祁起的旅程，像一场脆弱而甜美的幻梦。他贪婪地汲取着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任由自己在疲惫的路途中沉溺于一种错觉——仿佛他是她的夫郎，他们正结伴归家。月光下并肩而行，客栈里同桌而食，她递过来的水囊，她提醒添衣的叮咛……都让他恍惚觉得，面纱下的脸依旧光洁无瑕，身体依旧清白如玉，他只是她的小八，一个普通的、被她温柔以待的男子。
可明天……明天金州府城就在眼前！这幻梦即将被现实狠狠击碎！
他必须甩开祁起，独自去找那位“包青天”。
可祁起……她那么固执，那么负责，她一定要亲眼看到自己找到“亲人”才肯罢休！若她追问起来，自己该如何解释？难道要告诉她，自己就是那个……青州姬紫深？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无法想象祁起知道真相后的眼神——是震惊？是怜悯？还是……更深的厌恶？他早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姬少爷，他只是一个毁了容、失了身的丑八怪！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用刻薄无情的话语去刺伤她，逼她离开。面对如今这个给予他温暖和庇护的祁起，他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编造一个含糊的、关于远亲也身负冤屈的谎言？可这谎言能骗过敏锐的祁起吗？他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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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小八忽然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碧眸在月光下闪烁着幽深的光，“祁姐姐当初……为什么会去青州？是……有亲人在那边吗？”
我的心微微一滞。青州……那个承载着短暂希望和最终失落的地方。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释然：“不是亲人。是……有个从小订了婚约的对象在那边。”我顿了顿，迎上他隔着纱巾望过来的、带着探询的目光，“不过后来，确实是没有缘分，所以没成。我就回冰水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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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终于问到了！小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他想知道，在祁起心里，那个毁约的“姬紫深”，究竟是怎样一个形象？是薄情寡义？是嫌贫爱富？还是……
他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追问道：“怎么……怎么算没有缘分？祁姐姐这么好，是他……是他有眼无珠，配不上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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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为我打抱不平的急切。我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小八。”我看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满月，心境出乎意料地平和，“我和他……确实不配。他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他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容貌才情，生来就该是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就算他……真的嫁给了我，”我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我能给他什么呢？跟着我起早贪黑，围着锅台转？风吹日晒地摆摊？就算我再努力，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给他他想要的生活，无法让他像从前那样光彩照人。”
我想起记忆中那张模糊却依旧惊艳的脸，想起他当时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心中已无波澜：“与其绑在一起成为一对怨偶，让彼此都痛苦，不如趁早放手，各自安好。他追求他的富贵荣华，我过我的烟火人间。你看，”我转头看向小八，目光澄澈，“我现在不是很好吗？有千叶，有祁记，有冰水镇这个安稳的家。千叶他……或许在世人眼中，容貌才情不如我那位曾经的未婚夫婿，但他懂我，体贴我，我们在一起很安心，很踏实。这就够了。”
我的目光落在小八蒙着纱巾的脸上，语气更加温和：“小八，你要记住，这世上啊，没有绝对的高低贵贱，也没有绝对的谁配不上谁。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感情融洽，情深义重。外在的东西，都是虚的。将来啊，你也一定会遇到那个和你心意相通、彼此珍惜的人，过属于你自己的安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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