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在哪里都见着不同的人，无非就是金陵的吃食与永州不大相同罢了，但倒也还过得去。”李芸娘性情和善疏朗，便是说着略带抱怨的话，也似乎没带什么情绪，反而话中有些笑意，“去岁十月中的时候，你师兄突然收到一封信，也不知怎的，自看了那信之后，他当下便决定要来金陵。于是匆匆收拾了东西，便启程过来金陵了。到现在，我还是迷迷糊糊，不晓得他要做什么来。”
与李芸娘闲聊了好一会儿，冯云述才回来，瞧他两手空空回来，很显然是没借到车的。
他方才往后边王家去问，谁知王家的牛车昨日送到城外去拉货，并没有带回城来。
又打听到旁边有户人家家中有匹马，他又匆匆登门相问，结果说是白天马被家中郎君骑出去还没回来。
总之走了一圈也没借到车马。
既然是这样的情况，阿璀也知道今日是无法回去的了，看来也只能明早再看看情况。
与冯云述一年多未见，于是当下阿璀便与他夫妇二人多聊了几句。
然而没多久，李芸娘恐他师兄妹二人许久未见，怕是还有旁的事要说，自己若始终在此，怕有不便之处，遂借口困倦要回去休息避了开去。
“师兄来京这月余，没有去见过祖父吗？”阿璀问冯云述。
冯云述摇摇头，略有迟疑：“先生如今身份，恐有不便，也不敢贸然登门，遂只给先生去了那封信。”
阿璀点点头，明白他的顾虑，也未对此深究，只想到方才李芸娘提到的那封信。
冯云述是收到一封信，才决定到金陵来的。
阿璀不知李芸娘所说的那封信是何人所寄，内容如何，但她却隐约觉得，冯云述来金陵或许与此次科举有关。
先前冯云述成婚时，阿璀替怀阙先生带了封信给他的。
当时那封信冯云述也未避阿璀，直接给她看过。
那信中内容并未太多寒暄，而是直接指点了冯云述两条入仕之路。
那时的阿璀观冯云述态度，似乎并没有那么坚定的入仕的想法，好像就是顺其自然可有可无的态度。
不过那时也只有猜测，况且阿璀觉得她祖父不可能不了解他的这位大弟子，既然让她送了那样一封信给冯云述，那么冯云述便绝对不可能像他当初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毫不在意。
而今时今刻，科举地方试在即，冯云述若是想走科举的路，那他此时便不该在金陵，而应该在永州备考才是。
但他如今既然还在金陵，便说明他大约是要走干谒之路的。
如今大渊重推科举，若顺利下去，那科举取士，必然会成为取士的主流。那么再想走干谒之路，或投世家新贵门下，以求入仕的机会，那便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他若想走这条路，大约便只有这一二年的机会了。
科举才开始，还未成定制，干谒之路还未真正被禁。
但以阿璀对她这位大师兄的了解，他是有些文人惯有的孤高的，走干谒之路拜入世家或新贵门下，该不是他会选的一条路。
闲谈之间，阿璀将自己对此处的疑惑略做隐藏，未直接问出口，只与冯云述说起近来的科举事，然后故作不知地询问他为何不在永州备考云云。
冯云述对此阿璀话中试探好像也没有察觉出来，也只当她是寻常闲聊时话赶话，随意问出来的。
他略做斟酌，也未曾隐瞒，只道：“我无法参加科举试，便也不想着这条路了。”
“无法参加科举？”阿璀惊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说的话，遂又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或者说，我入不得大渊的朝堂更准确些，也许这一朝，我是没有机会的了。”冯云述话中意思似乎闲然疏阔，但还是藏着些失落，“受家族所累，虽非我之所愿，但既难与家族姓氏割裂，又如何能求熊掌？”
他的这几句看似解释，其实压根什么都没解释，阿璀更加迷糊，但还是大约猜到似乎是与他冯家从前的事情有关。
阿璀只晓得冯家前元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贵胄人家，许是前元灭亡后被卷入战争就此家族没落了，但也确实不知道他冯家与如今大渊还有着什么能阻碍他入仕的矛盾不成？
“此事与你无关，与先生也无关。”对上阿璀似还有所言的神情，冯云述却显然不愿再说太多家族之事，只笑道，“先生不知我家族底细，所以为我考虑的两条入仕之途，我或许一个都用不上。不瞒你说，我此次来京，虽有求谒之意，却未存能入仕之侥幸。我是为一人而来，欲投之门下，为之驱使，也算不负我这一身才学，不负先生多年的倾心教授。”
他这后几句话，好似有些风发的意气在里头。
但说的那几句话，却让阿璀十分诧异。
竟是何人，能让这样一个才华绝俗的骄傲之人，甘愿屈身为之门客？
阿璀一时也不知道想说什么了，她诧异惊讶之余，有心想劝说一两句，但好像说什么立场都不对。
好一会儿之后，看向安然端坐在席上，骨子里敛尽了文人气度的她的大师兄，阿璀忽然便觉得，这世上许多人会走一样的路，但也有人偏走一条旁人看不上的小道。
但谁知那小道尽头，会不会是另一处更疏阔的景色呢？
阿璀遂笑问：“那师兄是为谁而来？可见着想见的人没有？”
冯云述摇摇头，有些懊恼，但却丝毫未曾避讳：“欲投卫国公门下，然干谒无门，至今未得一法。”
崔兄长？！
阿璀有些懵了，这兜兜转转的……
“师兄若是想求见卫国公，为何不请祖父引荐？”阿璀道，“若是觉得不便登门，请祖父私下里见一见不也好么，祖父不会不见师兄的。”
冯云述但笑不语，先生明明诸多顾虑阻碍，却又始终为自己周全考虑，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从前冯家所做的事情，终究是个麻烦，如何能将先生牵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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