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寄与阿璀谈古来棋术残局，谈得尤为和洽，正是兴起时。
阿璀虽不常与人手谈，甚至她也不算多通棋术，只是历来孤本残局翻看过不少，故而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晏琛在一旁喝茶，看他二人说话，然而目光却更多地落到崔寄面上去。
今日的崔寄，如此坦然平静地与阿璀说起这些年再不愿去触碰的东西，倒是让他诧异之余，也生出些不解。
不多时，宫人送来午食。
阿璀本因早上吃得晚，到午间时也不饿，所以这会儿送了午食来，她本也不想吃的。
只是他二人既然要吃饭，她也算是陪坐，但陪着陪着，也是一大碗鱼羹喝下了肚子。
吃饱后人更容易困倦，加之屋内炉火甚暖，确实舒坦，更适合午后高卧。
阿璀昨夜翻看到先朝时某位大儒的释经，其中有处观点她并不支持，当时便来了兴致，铺纸磨墨，也以文来驳斥此观点。
这也是从前阿璀与她阿娘在一起时，向来十分喜欢做的事情，时间长了，阿璀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所以昨夜她埋头伏案，根本不管三番五次来劝她休息的黄栌。
于是她这一埋头直到五更天后才睡去，而早间又一如往常时间便又醒了。
所以这会儿，阿璀确实是有些犯困了。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阿璀靠着软榻，舒坦得闭目长叹。
朝那二人摆摆手：“吃也吃了，你们忙你们的去，我可不陪了。”
崔寄站在门口位置，瞧着她抱着羊皮衾瘫倒在软榻上的模样，就像是一只正翻着肚皮的小狸奴，实在可爱得紧。
晏琛却上前去，伸手去拉阿璀。
阿璀睁开眼，抱怨：“阿兄莫要扰我好眠。”
晏琛却笑道：“你且等会儿再睡，还有件事情与你说一声。”
“什么事？”阿璀坐起来。
“先前我生辰时，阿璀赠我的那本《农桑要术》，这三四个月我每有空暇时便会仔细研读。后来也誊抄了给阿寄瞧过，对其中内容，阿寄闲时也常去关宅与关先生讨教。关先生说此《农桑要术》虽有部分是整合的他从前的手稿，但余下大半都是你整理或探访得来的。”晏琛道，“此《农桑要术》其价值不可估量，我们便想着让秘书省将此书校勘之后发行，也好广传于天下，为可用之人所用。但毕竟是你的大半心血，所以还是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这卷书稿，我已经送给阿兄啦，阿兄想用来做什么都行。”
晏琛说想要将《农桑要术》校勘发行，其实正中阿璀下怀，原本便是他们不提此事，她自己也是要去做的。
只是自己做起来确实慢了些，若无一二年功夫怕是难成，这下若有秘书省或是观文殿负责主持此事，对于阿璀来说，实在是件意料之外的大好事。
阿璀没有丝毫犹豫的态度，是在晏琛意料之内的。这孩子，胸中装着天下，若能有利百姓，她怎么吝啬这些呢。
阿璀瞧着晏琛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将褥子往身上拉了拉，示意自己想要休息，又问：“阿兄还有什么事？”
“就是……”晏琛在她旁边软榻上坐下，“既然是你的书稿，怕是全权交予旁人校勘，你也不会放心。”
“所以呢？”阿璀睨他。
“所以这件事要么还是劳烦阿璀？”晏琛道，“当然也不会要你从头到尾亲自辛劳，观文殿秘书省的人你可以自己去挑。”
能自己亲自主持校勘自然是最好，阿璀不晓得他阿兄方才是在心虚什么。
阿璀抱着毛衾躺回软榻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然后才挥了挥手，嗡嗡道：“我知道了。”
见她这样子，显然是应了的，晏琛无奈一笑。
也不打扰她了，转身朝门口等着的崔寄示意：“走吧。”
“您若是真的想让阿璀……”甫一出来光天殿，崔寄开口，然而他前一句只在一半，语意未尽，却又接上了下一句，“秘书省不是个好去处。对于阿璀来说，也确实没必要。”
“先前让她去工部主持水车督建之事，那会儿其实也就是偶然的念头，况且那水车也是阿璀的成果，她借此去工部主持相关事宜，也算名正言顺。后来虽有波折，但阿璀也做得很好。我有时候也甚是钦佩阿璀那样仿佛与生俱来的能力。”晏琛笑道，“后来为国子监官学试，怀阙先生提出要请阿璀随他一起，我虽有些诧异，但也觉得无妨。阿璀既然愿意去做，所以我也根本无需犹豫一点。”
“但渐渐地我也猜度出些怀阙先生的打算……”晏琛瞧着崔寄，笑道，“你方才说的那句话，我听着话里的意思，倒像是知道我的打算？”
“怀阙先生想为阿璀铺路，陛下您也想引阿璀入朝。”崔寄也不做隐瞒，十分干脆地便点出来。
“便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晏琛哈哈一笑，问他，“我与怀阙先生的这般想法，你觉得有可能吗？”
崔寄未做回答，怀阙先生的想法且不必说，毕竟能将整个关家的传承寄托与阿璀一个小娘子的，显然不能以世人的目光来看待，怀阙先生的格局，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况且关家出族，自此阆中关家与关氏族里没有半点关系了，除了世人讶异的眼光，也不会有旁人来质疑阻碍怀阙先生的想法。
但是晏琛不同，他虽处在如今的至尊之位上，但下面看着的人太多了。
况且千年来的世俗规则，想要破之很难，想要开个口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崔寄知道，晏琛为何想要慢慢将阿璀推至人前，或许还是在那个从前关于他的预言上头。
前些时候宫里的事情崔寄是知道的，大约是他对后宫无望，对子嗣也无法多寄予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崔寄停住脚步，袖手而立，他朝晏琛微微欠身，道，“但是陛下与关先生之愿，也是我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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